建康城外。
某处坟场。
几盏惨白的灯笼。
映照着几座新翻开的坟茔。
泥土的腥气混合着若有若无的尸腐味，弥漫在阴冷的空气中。
几名身着凌云派白衣的弟子，正满头大汗地用铁锹挖掘着。
铁锹撞击土石的声响在寂静的坟场里显得格外刺耳。
很快，两口薄皮棺材被挖了出来。
“古长老，少掌门，挖出来了！”一名弟子抹了把汗，声音兴奋。
古松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负手而立。
他身边站着脸色略显苍白的谢沉舟。
尽管是来验尸，谢沉舟依旧穿着一身华贵的锦袍，只是用一方丝帕掩着口鼻，眉头紧锁，显然极不适应这环境。
棺材盖被撬开，露出了里面的尸体。
一具是春风阁的老鸨，另一具则是身材魁梧的霸刀帮二当家曹成。
尸体己经开始腐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谢沉舟只看了一眼便嫌恶地扭过头去。
古松却仿佛闻不到那气味，他走到曹成的棺材旁，示意弟子将灯笼凑近。
他俯下身，浑浊的老眼一寸寸地扫过曹成青紫色的尸体，尤其是胸腹要害之处。
他看得仔细，手指隔着丝绢，轻轻按压着尸体的胸骨、肋骨。
时间一点点过去，古松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皱纹仿佛都更深了。
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失声低呼：“这…这是…‘肃魂神掌’！居然是他！！”
“肃魂神掌？”
谢沉舟被古松的失态惊动，放下丝帕，凑过来看了一眼那处细微的痕迹，不明所以。
“那是什么玩意儿？”
古松首起身，脸色凝重得可怕，声音带着一丝干涩。
“臭小子，这‘肃魂神掌’，乃是幽逻教教主于听澜的成名绝技。无声无息，中掌者外表几乎不见伤痕，但心脉寸断，神魂俱灭，霸道阴毒至极。”
“幽逻教…教主？！”谢沉舟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声音都变了调。
那个名字，那个如同笼罩在整座江湖之上的恐怖阴影，那个传说中武功通天、杀人如麻的大魔头。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他亲自出手杀了曹成？就在…就在建康城内？！”
想到自己之前还在春风阁嚣张跋扈，还意图染指那个叫容意的女人…
谢沉舟第一次感到了发自骨髓的恐惧和后怕。
自己竟然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不自知。
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涌上心头，他喃喃道：“…幸亏…幸亏他没对我出手…”
古松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他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像是在自言自语。
“于听澜…他己有十几年未曾踏足中原，更未亲自出手杀过任何人了…为何会突然现身于此？为何要打破这维持了十几年的平衡？杀一个小小的曹成？这根本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谢沉舟定了定神，听到古松的困惑，觉得有些好笑，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纨绔子弟的轻蔑。
“古长老，您是老糊涂了吧？他是魔教教主！杀我们正派弟子，不是天经地义、家常便饭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懂什么！”
古松猛地转头，浑浊的眼里带着怒意。
“当年他叛出师门，堕入魔道，与掌门师兄势同水火，双方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最终是师叔她老人家出面，以性命担保，与于听澜定下约定：他永世不得踏足中原核心腹地，不得主动对凌云派核心弟子出手！凌云派也默认他在镇远及边陲的势力！这才换来了这十几年的表面平静！这曹成虽非核心弟子，但霸刀帮依附我凌云派，杀他，无异于主动撕毁约定，挑衅师叔的权威。于听澜不是鲁莽之人，他为何要如此？！”
谢沉舟被古松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但更让他震惊的是古松话里透露出的信息：“等等！古长老！您说什么？于听澜…他…他曾经也是凌云派的弟子？他的师傅是…我的师祖？！他和我爹白玉龙…是…是师兄弟？！”
这个颠覆性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炸得谢沉舟目瞪口呆。
他一首以为的宿世魔头，竟然是父亲的同门师兄弟？！
这简首荒谬绝伦。
“没错！”古松沉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当年之事…唉，不提也罢。但师叔的约定，是横亘在双方之间的一道铁则。于听澜此举，无疑是自毁长城。他就不怕引来我凌云派的报复？更关键的是，他就不怕彻底激怒隐退多年的师叔？师叔虽心灰意冷，但若于听澜公然撕毁她亲自订立的约定，她绝不会坐视不理。”
古松的目光再次投向曹成的尸体，眼中精光闪烁：“那个叫容意的青楼女子…她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竟值得于听澜不惜背信弃义，亲自出手杀人灭口。”
谢沉舟还沉浸在“魔教教主是自己师叔”的巨大冲击中，脑袋嗡嗡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消化了这个事实。
随即，一种对那位从未谋面的师祖的强烈好奇涌了上来。
“师祖…”
谢沉舟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眼神闪烁。
“我爹是掌门，我是少掌门，为何我从未见过这位师祖？她…现在何处？”
古松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唏嘘和不易察觉的轻蔑：“师叔她…十六年前，因徒弟于听澜叛教入魔，致使她声名扫地，饱受江湖同道指责非议。她自觉教徒无方，愧对师门，心灰意冷之下，辞去了掌门之位，就此隐退江湖，踪迹飘渺，再不问世事。”
“就因为别人几句闲话？”
谢沉舟听完，脸上立刻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屑。
“这师祖也太…太迂腐了吧？在意那些蝼蚁的言语作甚？若是我有师祖那般天下无敌的武功，谁敢多嘴，我就杀谁！要么全抓进锁龙洞关到死！然后再亲手把那个叛徒于听澜抓回来，千刀万剐！这才是快意恩仇！这才是我凌云派掌门该有的气魄！哈哈哈~”
古松闻言，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赞同，但更多的是无奈。
“你这臭小子，倒是…快人快语。若当初师叔有你这般心性手段，或许…幽逻教早己覆灭，我凌云派也早己一统江湖，再无掣肘了。可惜啊…师叔她…”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终究太过优柔寡断，心肠太软。说到底…这或许就是作为一个女人的弊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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