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堂姐急匆匆地往家里赶,这些年习惯了城市平坦的水泥路,苏家坡羊肠小道的上坡路累得苏浩气喘吁吁,不时停下来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歇脚。
他看着亲切的家乡突然感叹起来,走的时候苏家坡遍山树败草枯的萧瑟,回来的时候还是这个样子,相对于南方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这里好像十年如一日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唯一的变化是娃娃们长高了,长辈们的额头又多了几道皱纹。
有人说中国城市像欧洲农村像非洲,这大概是发达城市与偏远农村确切的对比。尽管这里土地贫瘠闭塞落后,但也不是一无是处,到了瓜果成熟的季节,每家每户的院子里都有几棵果树,山上还有可以采摘的野果,能把放牛的娃娃们吃得拉肚子,这就是家乡的可爱之处。
歇息片刻继续走着,当他看到地里的柿子树就忍不住傻笑起来,小时候苏睿这个爬高上低的家伙带着他们去偷别人家的柿子,结果不小心捅到了马蜂窝,顿时一群马峰闻声追来。
大家一下惊慌失措起来,暗恨爹妈少给自己生了一条腿没命的跟着他跑,结果还是有几只马蜂追了过来,苏睿急中生智叫大家蒙着头趴在红薯地里。过来一会儿没了马蜂的声音,他本以为躲过一劫爬起来嘚瑟显摆自己的机智,哪想到乐极生悲一只马蜂‘嗡’的一声冲他而去。
苏睿吓得‘妈呀’一声大叫,脱了衣服边跑边挥舞着衣服驱赶着,这回他终于做了一件好事把大家救了,不过他却倒霉了,虽然没被马蜂蛰到,结果跑的时候慌不择路掉进沟里把脑门磕破了,每当大家说到这件事都能笑破肚皮。
一路上走走停停来到了村口的水井边,见到洗衣服挑水的叔叔婶子们他主动敬烟打招呼,一些上了年纪的长辈分不清是哪个孩子回来了。眼神好的长辈看到是他都有些惊喜,大家七嘴八舌的说:“是浩娃子回来了,几年不见咋变化这么大呢?”
孙婶还像以前那样开他的玩笑:“是牛蒙眼回来了,咋没带个小牛蒙眼回来呢?”
有个长辈冲她说:“他婶子,人家孩子都多大了,你咋还开玩笑?”
孙婶笑着说:“再大还不是个娃儿,咋不能和他开几句玩笑了?”
苏浩礼貌地和这些热情的长辈打着招呼,这些年在外面呆久了,突然嘴里冒出了几句普通话,说完他才意识到回家了,回来就要有个回来的样子,要是有人说自己在外面混了几天装大尾巴狼就不太像话了。
村里人还是那个样子,朴实而又喜欢是非长短,看到这些长辈或多或少都变了许多,农村日晒风吹的劳作让他们显得苍老黝黑。尽管苏浩皮肤不是很白,可工厂里的生活好像漂白了他的皮肤,和他们站在一起倒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
在长辈们的说笑声中他拖着行李往家赶,眼看马上就到家了,他压抑不住心里的激动,要是老爹看到自己回来肯定会高兴坏了,正加快脚步爬坡的时候,姚明谦挑着水桶迎面而来,狭路相逢无处可躲,两人西目相对都有些尴尬。
苏浩不得己只好把行李箱挡在腿上,硬着头皮掏出香烟给他递了过去,客气的说:“明谦叔儿,挑水呢?”
苏浩自小听话懂事,姚明谦对他印象很好,也许是前不久两家干过仗,姚明谦看着他递过去的烟一愣,接着脸上现出笑容,往前两步躬身把烟接了过去,客气的说:“小浩,你回来了呀。”
两个人尴尬的没话找话寒暄了几句,苏浩就提着行李箱说:“叔儿,那你忙,我回去了。”
姚明谦看路窄自觉的挪开一步,客套的说:“有空去家里玩啊。”苏浩礼节性答应了一声就继续往家里赶。
还没到院子里就看到他爹苏成耀正在往猪圈倒树叶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老爹50多了,一晃三年又沧桑了不少,黝黑的脸色像老树皮一样粗糙。浅蓝色中山装没有扣上扣子露出里面褪色的毛线衣,这件毛衣在他身上穿了好多年,苏浩看得鼻子一酸,说了句:“爹,我回来了。”
他爹苏成耀抬头一看是他,顿时睁大了眼睛一时有些恍惚,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等确定是宝贝儿子回来的时候,脸上写满了惊喜,眼圈一红,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激动,片刻过后又恢复了平静,故作平淡的说:“咋回来了?”
老爹还是那个少言寡语的样子,不轻易流露自己的感情,对于苏浩来说这短短西个字包含了太多。好像在说你个兔崽子怎么现在才回来,知道老子多牵挂你吗,又好像在责备他说,你出去三年才回来眼里还有这个家吗?
老爹不善言辞一辈子像头耕牛一样任劳任怨的操劳,苏浩想到这里越发的愧疚,把行李箱放下就说:“爹,我来弄吧,你歇歇。”
他爹看他卷裤腿挽袖子,急忙制止他说:“猪圈脏得要死,你来弄啥?”然后倒着树叶子说:“这大冷天的,猪圈铺点叶子免得猪冻着,顺便沤点粪种自留地。”
正说着话,二叔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了,尽管他走路有点颠己经不需要拐杖了,看来腿伤好多了。他穿得厚实臃肿腰里系着围裙,一身的草渣子显得有些邋里邋遢,想来这几年没少遭罪,才50多岁就颓废得像个70多岁的老头。
二叔一看是他显得比他爹激动,那张经过岁月雕刻满是皱纹的苦瓜脸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喜形于色的说:“浩娃子,你回来咋不提前说一声呢?”
苏浩看到他颓废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大好受,但没把难受写在脸上,就笑着说:“这不回来了嘛,说了又怕你们担心,苏蔓他们呢?”
“都在上学呢,现在在学校里吃住,要等星期天才能回来。”木讷的二叔心中高兴,连说话的语气都流露着喜悦。
苏浩把小背包拉开,拿出一条烟递给他说:“二叔,这是给你买的。” 二叔推辞着不要,嘴里嘟囔着说:“你这孩子,回来就回来嘛,花这些钱干啥?”
他爹忙完从猪圈里跳了出来,见他推辞就说:“哥,你就拿着吧,这是娃儿的一片心意,自家的娃儿客气个啥?”二叔接了过去就回屋忙活去了。
苏浩正准备把行李箱往家里拉,他爹挡了一下不容置疑的说:“我来。”然后不由分说从他手里接过东西提着进屋,看着老爹微驼的背影,他瞬间感受到父爱的温暖。
刚到门口,一只小狗从里面窜出来冲他‘汪汪汪’一通叫,他爹踢了它一脚,训斥道:“去……”可怜的小狗被呵斥后呜呜咽咽地舔着主人的脚面,他爹不耐烦的又踢了它一脚,小狗可怜巴巴蹲在墙角眼神无辜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进了堂屋正厅发现家里添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斑驳土坯房正堂上挂着的毛主席画像布满一层灰尘,侧墙的玻璃框里挂着家里人的照片,还有一张早些年妈妈的黑白照片,家里还是出门前的那个样子,破败不堪又让他感到温暖。
他爹把他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一声不吭的进了厢房。苏浩跟进去一看里面黑咕隆咚的,他爹拉开电灯的开关,12瓦的灯泡亮起了微弱的亮光,和工厂里通亮的大灯管没法比,他竟然有些不大习惯。过了几秒钟终于适应过来,里面放着一些杂物和几缸粮食,这里是他以前的卧室,自从他出去以后就没再住人了,里面脏兮兮的散发着一股怪味。
他爹拿着扫帚趴在地上从床底下扫出一堆老鼠屎,然后开始拍打床铺,弥漫的灰尘把苏浩呛得忍不住连声咳嗽。他爹这才注意到他进来了,扭过头说:“你先去堂屋待会儿,站这儿弄啥?”
苏浩看着他佝偻微驼的背影,就说:“爹,我来弄吧。”
他爹看着满屋的灰尘,自顾自的说:“自从你出去后这屋就没收拾过,你要是提前说一声也早点给你拾掇一下了,你先出去吧,别把衣裳弄脏了。”
苏浩只好退到院子里,看二叔在屋子忙活着就走过去和他说会儿话,二叔的屋子依然是破破烂烂,二婶走了以后更是没人打理,杂物堆放的乱七八糟。刚进门,二叔端着一碗鸡蛋茶过来了,他知道这是二叔的心意也没嫌他埋汰,接过去喝完后自己跑去把碗和锅台收拾干净。
出来后看到二叔正在织草毯,苏浩想着这都是婆娘们干的活儿,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干上这个了,眼睛还能看得见吗?看到二叔别在耳朵上的烟,于是从口袋掏出烟给他递了一根。二叔粗糙的手上布满了很多冻裂的裂痕,这大冬天手插在口袋都觉得寒冷,何况编织草毯的龙须草本就割手。看得苏浩心里一阵酸楚,忍不住问道:“二叔,你咋做这个呢?”
二叔接过烟没有抽把烟别在另外一只耳朵上,擤了一把鼻涕甩在地上,然后把没甩干净的鼻涕在脚底擦拭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显得颇为无奈,对他说:“叔儿腿脚不好,干不了别的,织点草毯好赖能换点油盐酱醋嘛,哎……”说这些的时候他干枯黝黑的脸上透着听天由命的悲凉。
苏浩没想到他过得这么苦,在外面的时候就想着他生活困难经常给他寄钱,咋穿的跟叫花子一样,有些不忍的问:“二叔,我不是给你寄钱了吗,咋舍不得花嘛?”老头子们穿得破破烂烂,早知道给他们买一身衣裳了,这些庄稼人省吃俭用一年到头连身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买。
“你在外面挣钱也不容易,我咋能老花你的钱嘛,再说这些年苏凯他们上学都是他外公他们拿钱,我又花不了几个钱,织点草毯就够了,你说你都这么大了,还要攒钱盖房子娶媳妇嘛。”二叔嘴上说着手上不停的忙活,穿草的尖锥在手里翻飞,手法相当娴熟老练,看来做这个不是一两天了。
看到二叔就自然想到了二婶,张口想问这么多年有没有她的消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就怕二叔执拗的脾气跟他急眼,想到两个可怜的孩子,就问:“苏凯他们咋样了?”
“苏凯上六年级了,明年就上初中了,苏蔓还在读三年级,这些年也多亏她外婆了。”说到两个孩子,二叔苦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宽慰的笑容。
苏浩扫了一眼苏睿家的门反锁着,不知道大伯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想打听一下大伯的情况,又不知道现在他们关系到底怎么样了。
两人正说着家常话,老远就看到有个人疾步朝院子走来,人没到声音就传了过来:“是浩娃子回来了吗?”
苏浩看路有财听到风声过来了,就赶紧走出去迎他,一边给他递烟一边说:“有财叔来了呀,我正要去给你说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哟,浩娃子变得都快不认识了,大变样了啊?”路有财看到他免不得和村里其他人一样的反应。
苏浩看他50多岁依然健步如飞风风火火的,就笑着说:“我再变还是农村的娃儿,倒是有财叔儿你又年轻了不少。”
路有财一听笑得嘴都合不拢,哈哈笑道:“你这孩子出去几年就是不一样,越来越会说话了,叔儿都多大年纪咋还说这话?”
“有财来了呀,浩娃子也是刚回来,你咋知道他回来了?”这时二叔从屋子走出来和他打着招呼。
路有财点起苏浩给他散的烟抽了一口, 这才说:“这不是去井里挑水嘛,听人说浩娃子回来了,我来问问鹏飞那个兔崽子咋没一起回来?”
正说着话,苏浩他爹苏成耀听到动静从屋子出来,掸着身上的灰尘和路有财打招呼说:“有财来了呀,站门外干啥,进屋说嘛。”
路有财看他一身灰土土的,就说:“成耀也在家呀,咋弄球这一身灰嘛?”
苏浩爹把扫帚放在门口的台阶下,笑着说:“这不是浩娃子回来了嘛,把屋子给他拾掇一下,这脏兮兮的咋住嘛?”说着话就从身上掏出自己的劣质烟给路有财散了一根。
路有财客气的挡着说:“你客气个啥球嘛,浩娃子刚给的还在抽着的嘛?”
“咋,嫌我的差呀?”苏浩爹坚持往他手里塞。
路有财嘟囔着说:“你说的这叫啥话嘛?”然后接过烟别在耳朵上。
苏浩爹看他把烟接过去以后又给二叔散了一根,自己嘴上也叼着一根正准备找火点烟,路有财见状躬身把自己嘴巴上的烟递过去让他点着,猛吸一口递又给了二叔,几个人抽着烟寒暄了几句后,苏浩爹又说:“进屋说。”
木讷的二叔和路有财打了个招呼就去忙自己的事去了,然后他们三个一起进了堂屋坐下,苏浩怕路有财担心鹏飞,就说:“有财叔儿,我走的时候鹏飞还让我给他带话呢。”
路有财思儿心切,急问道:“这小兔崽子都给你说啥了,一出去就是几年,平时都不知道多打几个电话回来,害他妈天天念叨。”
苏浩做贼心虚感觉他在说自己,自己平时也很少往家里打电话,于是就替路鹏飞开脱说:“鹏飞本来也想跟着一起回来,可年底厂里赶货请不到假,他说要是厂里放假早了就回来看你们。”
路有财听得满脸失落,抱怨着说:“还是你们浩娃子懂事,知道早点回来看看,可鹏飞那个兔崽子死笨死笨的,一天到晚啥话也不会说,不知道在想些啥,你说他出去我们能不担心吗?”
也许在大人们看来孩子都是别人家的好,不过苏浩听得惭愧的低下头去,这时他爹却说:“浩娃子也是一样,一脚踹不出几个屁来,多出去见见世面就好了。”
路有财叹息着说:“也不知道这兔崽子现在咋样了?”
苏浩想起临走时路鹏飞让他捎带回来的照片,趁着他们说话的空当就把照片从行李箱翻出来,递给他说:“有财叔儿,这是鹏飞让我捎给你们的,你们别急,说不好年底他就回来了。”
路有财接过照片看得眉笑眼开,边看边说:“嗯,比上次寄的时候又白了不少。”说起宝贝儿子一脸兴奋,脸上的褶子笑得都挤到一起了,然后又说:“这兔崽子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苏浩爹看他说得有口无心,就笑着说:“真回来了你舍得动他一指头才是怪了,我看你是想儿子想疯了。”
路有财‘嗐’了一声说:“能不想吗,真是为他操碎了心,浩娃子没回来的时候你还不是一样念叨嘛,这回来了你可得给他割点肉吃。”
苏浩赶紧说:“我们在外面生活好着哩,厂里顿顿有肉,有时候还想吃家里的糊汤面,在外面想吃都吃不到哩。”
路有财一听心里安慰了不少,笑着说:“那倒是,你看看你又白又壮的……”
“有财来了呀,你这大忙人咋有空来家里坐了?”这时大伯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突然听到他的声音,苏浩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出去打工久了也没那么记恨他了,可能他还不知道苏睿在外面干的破事吧,想起苏睿他倒是有些同情大伯,还没等站起来路有财就说:“成福回来了哦,你看看是谁回来了?”
近60的大伯这些年也被折磨得苍老了很多,头上有了少许的白发,脸上的皱纹像荆紫关地区的山脉一样沟壑纵横。尽管如此眼神依然锐利,不像老爹和二叔一样胡子拉碴的,毕竟是个文化人,脸上刮得干干净净的。
苏浩赶紧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到他心情复杂,叫了一声:“大伯……我回来了。”
大伯看到他的变化愣了一下,缓过劲儿声音带着惊喜,问:“小浩,你啥时候回来的?”
苏浩赶紧给他掏了一根烟,说:“这刚到家没多大会儿呢。”
大伯点起烟‘哦’了一声,又问:“看到苏睿没?他上次回来说去找过你?”
苏浩听他这么问心里顿时放松下来,看来他还不知道苏睿在外面的事,就撒谎说:“看到了,他在厂里还好呢,上次还给我带柿饼了?”
大伯了解自己的儿子还是有些不放心,对他说:“那就好,就怕他不着调在外面惹事,你看着他点。”苏浩听得心里一紧,无奈的答应了一声。
眼看着天色麻黑,路有财站起来说:“你们唠,我得走了。”
大伯忙挽留他说:“再坐会儿急啥嘛?”
路有财边走边说:“不早了,我水桶还在井边放着呢,这一唠都忘记了,等会儿鹏飞他妈又该唠叨了。”
苏浩赶上去又给他敬了一根烟,客套的说:“叔儿,有空常来呀。”
“好,你这回来了多去家里坐坐,我让你婶儿给你做好吃的。”路有财说着话就急匆匆往井口赶去。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 第63章 冤家路窄无良策 日暮残年伶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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