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北境南征大军,兵临王都城下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
但这十天,对于城内城外的所有人来说,却比十年还要漫长。
城外是北境大军那连绵不绝,秩序井然的巨大营地。
它就像一座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钢铁城市,安静地匍匐在王都的脚下。
没有声嘶力竭的叫骂,没有急促的战鼓,更没有投石车与攻城锤的轰鸣。
有的只是数十万士兵,在各自的营区内,进行着日复一日,沉默而高效的操练。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意志坚如钢铁。
这支大军就像一只极具耐心,来自北境的史前巨兽,它只是静静地匍匐在那里。
用一双不带丝毫情感的眼睛,凝视着自己的猎物。
这种泰山压顶般的压力,远比任何直接血腥的攻城,更让王都感到窒息。
南征军的中军大帐内,索拉雅正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推演着各种可能的战局。
她身后的几位军团军官,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总元帅阁下。”
一位独眼的军官,沉声说道。
“我们的斥候已经探明,城内的守军士气低落,人心惶惶,国王的暴政,已经让许多人离心离德。”
“我们为何还要在此等待?只要您一声令下,我愿亲率军团破城,三日之内,必定将永冬的战旗插上城头!”
“是啊,总元帅!”
另一位将军也附和道。
“迟则生变!我们应该趁着大胜之威,一鼓作气,拿下王都!”
索拉雅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那双美丽的异色瞳,望向了帐篷之外,那片被云层遮蔽的天空。
在那片云层的更高处,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她的声音,清冷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们说的是凡人的战争,而我们正在进行的是神的棋局。”
“吾主的意志,并非要我们去征服,一座伤痕累累,充满了仇恨与反抗的城市。”
“他想要的,是一座完好无损的,能够立刻被纳入新秩序的王国心脏。”
“我们不是来毁灭的。”
索拉雅的目光,再次落回沙盘上,那座代表着王都的精致模型。
“我们是来等待的,等待城内那颗早已腐烂的果实,在它自己的重压之下,自行从树上脱落。”
她的话让军官们陷入了沉思。
他们逐渐明白了,这场战争的胜利早已注定。
而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以最小的代价,去收获那最完美的战果。
城外的沉默是猎人的耐心。而城内的疯狂,则是猎物最后的挣扎。
王宫深处,国王彻底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
他无法理解。
为什么亚瑟的军队,不来攻城?
这种未知的沉默等待,比千军万马的冲杀,更让他感到恐惧。
在他那早已被偏执与妄想占据的脑海中,他将亚瑟的这种围而不攻,解读成了一种最恶毒的阴谋。
“他在等!他一定是在等!”
在空无一人的寝殿内,国王如同困兽般,来回踱步,嘴里神经质地,反复念叨着。
“他在等城内的那些叛徒,为他打开城门,他在等那些该死的,吃里扒外的蛀虫,将我的王冠,亲手送到他的面前!”
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看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像是随时会拔出匕首,刺向自己的刺客。
曾经那些对他阿谀奉承的近臣,在他看来都像是在用虚伪的笑容,掩盖着背叛的阴谋。
“叛徒!你们都是叛徒!这座城市,到处都充满了叛徒!”
在一次将所有侍从都赶出房间后,他对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发出了疯狂的咆哮。
这股无处发泄的猜忌与怒火,最终,化作了一道道冰冷,而残酷的命令。
从王宫深处,传遍了整座城市。
“传我旨意,立刻关闭王都所有城门,从即刻起,许进不许出,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
“命令雄狮之爪秘密部队,全员出动,给我全城搜捕,任何与克里斯特家族,与北境有过任何来往的。”
“无论贵族还是平民,一律给我抓起来,打入黑牢,严刑审问!”
“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随着国王的命令,一场血腥的恐怖浪潮,瞬间席卷了整座王都。
那些被称为雄狮之爪的秘密部队,如同黑夜中的鬣狗,开始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肆意地搜捕着他们的猎物。
深夜,城南。
一位小有名气的珠宝商,因为在半年前,曾与北境的商队,有过一笔生意往来,便被雄狮之爪破门而入。
在他的妻子与儿女的哭喊声中,他被冠以通敌的罪名,强行带走。
从此,人间蒸发。
城西,一位在贵族圈内,颇有声望的子爵,只因为在一次宴会上,曾公开赞扬过亚瑟公爵的军事才能。
便在第二天,被发现吊死在了自家的书房之中。
王室给出的官方解释是畏罪自杀。
短短数日之内,便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贵族家庭,以及数百名无辜的商人与平民,在这场疯狂的清洗中家破人亡。
一时间,整座王都人人自危。
曾经那座繁华、充满了生机的王国都城,在国王的疯狂之下,变成了一座充满了猜忌与恐惧的死亡囚笼。
然而,国王的暴政,在制造恐惧的同时,也为他的敌人,提供了最肥沃的土壤。
在王都一座毫不起眼,伪装成酿酒作坊的秘密据点内。
克里斯特家族的族长,格里高瑞侯爵,正冷静地听取着手下密探们的汇报。
“父亲。”
他的次子,一位同样精明干练的中年人,汇报道。
“国王的清洗,已经让城内所有中立派的贵族,都人人自危。”
“我们的人已经成功地,与城防军东城门的卫队长塔伦斯,取得了联系。”
“他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效忠,但他承诺,在关键时刻,他的城门会因为机械故障,而无法关闭。”
格里高瑞侯爵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国王正在亲手,将所有可能的朋友,都推向我们的怀抱,他的疯狂,就是我们最好的盟友。”
“宣传方面,进行得如何?”
他又继续问道。
“一切顺利。”
次子回答道。
“我们收买了城内所有的吟游诗人,以及大部分酒馆的说书人。”
“现在民间流传的,早已不是国王那套讨伐叛逆的官方说辞了。”
此刻的王都民间,正流传着两个版本的故事。
一个是关于国王的。
故事里,国王被描绘成一个嫉妒贤能、残暴不仁,因为恐惧北境公爵的功高盖主,而悍然发动内战的暴君。
城外的大军,不是叛军,而是被暴君逼上梁山的义军。
另一个,则是关于亚瑟的。
故事里,亚瑟被描绘成一位受神明眷顾,近乎完美的英雄。
他治下的北境,是一个没有饥饿、没有压迫、人人安居乐业的理想国度。
他南下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解放所有,生活在暴政之下的王国子民。
他和他那支能战胜神明的军团,是前来终结这个黑暗时代的晨光。
“很好。”
格里高瑞侯爵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继续行动下去,我们要让王都的所有人,都在心中形成一个共识。”
“城外的不是敌人,而是希望,城内的不是国王,而是囚笼的看守。”
“我们要让他们的内心,比我们的大军更早地,攻破这座城市的城墙。”
“当民心与士气,都彻底崩塌之时,便是我们,为我们的新王,献上这座都城之日。”
城外是北境那沉默如山,秩序井然的数十万大军。
他们围而不攻的策略,如同一根越收越紧的绞索,无时无刻不在勒紧着,城内所有人的脖颈,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城内则是国王日渐癫狂的,毫无理智的血腥清洗。
越来越多的贵族与富商,在通敌的罪名下,被雄狮之爪秘密部队,从家中拖走,消失在王宫深处,那不见天日的黑牢之中。
曾经繁华的街道,如今门可罗雀,曾经辉煌的千年帝都,如今只剩下了一片死寂与恐慌。
国王的暴政,并没有为他带来安全感,反而让他众叛亲离。
他所有的军事力量,所有的政治手腕,在亚瑟那神明般的力量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他所有的希望,如今都寄托在了,那唯一可能的回应之上。
王国最后的守护神,雄狮之灵。
这一日,当又一份关于三座北方城市,联合宣布效忠亚瑟的紧急战报,被呈递到他的御前时。
国王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彻底地崩断了。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再次冲进了那座,冰冷而死寂的始王圣所。
这一次,他不再有任何君王的仪态。
他甚至都顾不上,去进行那套繁琐的血祭仪式,便直接狼狈地,扑倒在了那尊巨大的雄狮石像脚下。
他的王冠歪斜地,挂在散乱的头发上,他那身华丽的王袍,也沾满了灰尘。
“我的神啊,我的守护神。”
他的声音不再是请求,不再是控诉,而是一种最纯粹的,发自灵魂深处的绝望哀求。
“您看到了吗?您难道没有看到吗?城外是那个叛逆,渎神的军队。”
“他们不攻城,他们在等待,他们在等待这座城市自行崩溃,他们在等待我的人民,将我这个您亲手册封的国王绑起来,送到那个新神的面前,作为他加冕的贺礼。”
“我所有的贵族,都在背叛我,我所有的子民,都在畏惧他,我所有的军队,都在他的神威面前瑟瑟发抖。”
“您是这个王国最后的希望了。您是庇佑了我们血脉千年的古老神祇。”
“难道,您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您经营了千年的信仰之地,被那个来自北方,根基未稳的后辈所彻底吞噬吗?”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着,将自己最深的恐惧,与神的存亡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他会拆毁您的神殿,他会抹去您的圣名,他会告诉所有的子民,他们的神在面对挑战时。”
“只会像懦夫一样,躲在冰冷的石头里不敢露面,届时您这千年的荣光与信仰,都将化作历史的尘埃啊。”
圣所之内,一片死寂。
但这一次,这份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嗡。”
雄狮石像的眼眸,缓缓亮起了金色的神火。
那尊巨大的,半透明的光之虚影,再次浮现在国王的面前。
但这一次,祂的虚影显得有些不稳定,光芒也远不如上一次那般凝实。
祂那古老的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属于神明的烦恼与挣扎。
“凡人的君王……吾,看到了。”
是的,祂看到了。
祂看得远比任何一位凡人部下,都要更加清楚。
祂看到了那支在神威下,依旧保持着绝对秩序的永冬军团。
祂看到了那些年轻法师们,是如何以一种祂无法理解,但又充满智慧的方式,轻易地化解了祂两位盟友的神罚。
祂更看到了,那位端坐于云端之上的年轻神明,那份深不可测,仿佛早已将一切,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从容与自信。
逃避?
祂想过。
作为一尊从诸神黄昏中幸存下来的古神,祂比任何人都懂得生存的智慧。
但国王最后的那番话,却精准地刺中了祂的软肋。
是的,祂舍不得。
舍不得这片土地上,数千万子民,在过去千年里,为祂贡献的,那如同海洋般浩瀚的信仰之力。
信仰是神明存在的根基。
失去了信仰,神便会陷入永恒的,比死亡更加可怕的衰弱与沉寂。
亚瑟的秩序与守护神权,与祂的王权与守护神权,存在着根本性的冲突。
这个王国的信仰,这块巨大的蛋糕,根本不可能,容得下两位性质相似的神明。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国王的命运,早已与祂的神座深度绑定。
国王若是被推翻,祂这位旧日的守护神,也必将被那位新神,从信仰的殿堂之上,毫不留情地驱逐出去。
退无可退。
“你说的……没错。”
雄狮之灵的声音,变得无比的冰冷与决绝。
“这是吾与他之间,一场关于存在与否的战争,既然无法避免,那便……赌上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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