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舍里·芳华枯坐在承祜床畔,熬得双眼通红。
轻轻摸了下热气渐消的额头,她终于松了口气,这时候终于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倦意。
强撑起精神,她转头问向宫女:“皇上下朝后去了何处?”
侍奉在一旁的玛瑙支支吾吾:“回娘娘...皇上去了延禧宫。”
这句话如重锤砸在心头。
赫舍里·芳华身体里的倦意突然消失无踪,她彻夜守着高热不退的嫡子,衣不解带地煎药喂水,可那个本该共担风雨的人,此刻却在别宫的温柔乡中。
“承祜烧得人事不省,皇上竟然连看一眼都不愿意......”皇后突然捂住心口,眼前阵阵发黑。
玛瑙是李嬷嬷的亲戚,平时被李嬷嬷护着,说话一向不过脑子。
听到主子言语间的哀怨,未做思考便脱口而出,“可是娘娘未曾安排人去乾清宫报信。”
她话音刚落,赫舍里·芳华厉声惧色呵斥道,“你懂什么,去唤奶娘过来。”
玛瑙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沮丧地退下。
赫舍里·芳华瘫坐在地上,想起上次承祜生病,自己被迫将几处宫务分给蘅妃。
但不知是皇上心里的怀疑未消,还是有其他人见缝插针挑拨他们的关系,除初一十五外,皇上鲜少踏足坤宁宫。
如今承祜己经许久不得见天颜,而那个扮猪吃虎的董静姝,几次三番化解了她设下的圈套,将宫权顺顺当当地接手了。
在这种时候,假如让皇上知道承祜再度病倒,怕是要旧事重提,以专心抚育皇嗣为由,将宫权尽数交予蘅妃。
没了宫权的皇后,不过是空壳摆设,底下宫人见风使舵,连承祜这嫡长子的安全都要岌岌可危。
毕竟多少双眼睛盯着未来的储君之位,而有想法的家族,最先攻击的便是坤宁宫所出的嫡子。
无论如何,这次都要瞒住皇上,绝不能让宫权再落他人之手。
李嬷嬷跨进寝殿,见赫舍里·芳华被眼底的血丝衬托得疲态尽显,心如刀割。
她疾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主子:“娘娘,您快去歇着,阿哥这儿有老奴守着。”
赫舍里·芳华却执拗地摇了摇头,目光死死盯着熟睡的承祜:“奶娘,你瞧,这个月皇上往延禧宫跑得越发勤了。”她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焦虑。
李嬷嬷面色凝重,凑近压低嗓音:“纳喇氏素无圣宠,本不足为惧。可自从大阿哥夭折后,三阿哥被接回生母身边,皇上竟一个月内九次驾临延禧宫,还留宿了五晚。”
她忧心忡忡地望着主子,“承祜阿哥与延禧宫的小崽子不过相差三个月,那边又生得健壮。如今圣眷渐隆,这...这可不是好迹象啊!”
后宫向来是此消彼长之地,一旦延禧宫风头过盛,坤宁宫便会愈发被冷落。
承祜阿哥的地位,也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威胁。
赫舍里·芳华没有料到,昔日门可罗雀的延禧宫如今竟成圣眷之地。
先有备受宠爱的庶长子承瑞,好不容易等他夭折,三阿哥承庆又崭露头角。
后宫的子嗣真多,每个都想压嫡子一头。
“嬷嬷,”赫舍里·芳华眼里闪过寒芒,“延禧宫不能再留了。”
摇篮里突然传来幼童的嘤咛,承祜粉雕玉琢的小手无意识地在空中虚抓。
赫舍里·芳华眼底的杀意瞬间褪去,连忙俯身握住那绵软的小手,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乖,额娘在呢。”
李嬷嬷眼底泛起欣慰。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妇人之仁便是催命符。
唯有快刀斩乱麻,才能护住坤宁宫的锦绣前程。
西苑避暑的时节如期而至,宫人们忙忙碌碌搬运箱笼。
延禧宫里,三阿哥忽然生了场病,无奈只能错过随驾之行。
消息传开,勉强凑一起玩的李氏与小赫舍里氏对视一眼,眼里难掩喜色。
纳喇氏要在紫禁城独守三个月,这么久见不到皇上,回来怕不是被皇上忘记了。
往年随驾,她们几个低阶嫔妃都挤在湛虚楼,狭小空间里人满为患。
前些年好不容易少了个博尔济吉特氏,本以为能松快些,谁知道又增加了马佳氏和张氏的孩子。
稚子夜半啼哭,哭闹声混着宫人的轻哄声,吵得人彻夜难眠。
想到这,李氏凑近小赫舍里氏耳边嘀咕:“要是大格格也病了,和张氏一同留下才好。”
望着李贵人投来的意味不明目光,张氏却罕见地与之对视。
知道对方希望她主动留在紫禁城,但她却不愿意,自从女儿降生以来,皇上因为她是格格,鲜少过问。
如果这次错过随驾,就难得见一次皇上。
听闻纳喇氏与三阿哥滞留在宫中,马佳氏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自从承瑞夭折后,本该一同养在兆祥所的三阿哥,却因祸得福,被皇上特旨送回生母身边抚养。
昔日同病相怜的姐妹,如今竟成了她心头难以言说的刺。
凭什么死的是她的承瑞,而不是承庆?
自从承瑞夭折后,她与纳喇氏渐行渐远。
生怕见了那承庆,便想起自己夭折的骨肉;更怕见了纳喇氏,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微妙的隔阂。
董静姝轻车熟路地搬进春明楼,纵使这里临水楼阁风光独好,但年年岁岁相似的景致,也难免叫人倦怠。
如果能换座宫室居住就好了,还能添几分新鲜的意趣。
转眼暑气渐消,中秋前几日便是董静姝的生辰。
董静姝对着铜镜精心装扮,受邀来到湖边,这里停着一艘龙驼楼阁的御舟。
康熙拉起她的手登上二层,湖风卷起帷幔,送来满袖荷香。
“打开瞧瞧。”康熙将一檀木匣子递给董静姝,嗓音含笑。
董静姝期待地打开,红珊瑚雕琢的簪钗镯环映入眼帘。
血色珊瑚在日光下流转瑰丽光晕,青鸟衔珠栩栩如生。
“臣妾喜欢,谢皇上!”
嘻嘻,明天戴出去又得到一泼羡慕嫉妒。
董静姝凭栏远望,想起一首诗,低吟“龟鱼向日共徘徊”,忽然瞥见水面浮起一团墨影,顿时雀跃:“皇上快看!是只绿毛龟!”
康熙闻声看去,笑意舒朗:“不过是寻常的乌龟,若爱妃喜欢,朕即刻命人去打捞来养在长春宫。”
“臣妾才不要!”她摆手拒绝,帕子掩住口鼻娇嗔,“硬壳子滑溜溜的,摸起来腥气熏天,哪有猫儿狗儿的讨喜?”
不一会儿,船舟转入藕花深处,粉白荷花层层叠叠,馥郁香气扑面而来。
康熙忽然撩起珠帘下楼,再上来时手中多了朵并刚开的粉色荷花,花瓣上还凝着水珠。
他俯身将花簪在她鬓边,赞道:“出水芙蓉,果然与你相得益彰。”
董静姝低头望向水镜,见自己今日精心装扮的头饰被这朵荷花衬得突兀,不由得郁闷。
堂堂天子,审美竟这般差强人意!
正欲开口调侃,忽然不远处传来急促的桨声。
一艘快船疾速而来,侍卫跃身上御舟:“皇上!紫禁城急报,三阿哥……三阿哥薨逝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如惊雷炸响,满船喜悦的气氛骤然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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