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像是一匹被扯碎的、染了血的锦缎，胡乱地铺在天边。
赵举一行人乘坐的飞舟，舟体不大，但速度极快，隐匿阵法也算得上是元婴期水准里的佼佼者。
苏莫瑶正细心地为赵举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领，指尖轻柔，虽然在论道大会上口若悬河，大杀西方，但她能感觉到，从离开万法宗的那一刻起，赵举的心神，便有些飘忽。
月灵吸侧坐在窗边，看似在欣赏风景，实则一双媚眼，警惕地扫视着下方飞速掠过的山川河流。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袖中那枚冰冷的环刃，整个人像是一只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
司马琪琪则完全是另一副模样。她面前悬浮着一方光幕，光幕上，无数密密麻麻的符文和数字在飞速滚动。她的手指在身前的玉算盘上拨弄得如同幻影，嘴里念念有词。
“此行，明面上看，我青云宗大获全胜。宗门声望提升，‘青云标准功法套件2.0’的品牌效应初步建立，预计未来一年内，通过技术授权与合作，可带来至少三百万上品灵石的净收益。”
“但，”她眉头一蹙，“我们彻底得罪了金刚宗，万法宗更是视我等为眼中钉肉中刺。百宗之内，至少有七成宗门对我们心生忌惮，三成宗门起了贪念。未来，我们在外行走的弟子，遇袭的风险提升了。”
“而且，”司马琪琪抬头，看向赵举，“你最后那番‘开放合作’的言论，虽是高招，却也等同于将我们的核心技术，摆在了明面上。模仿者，山寨者，甚至是破解者，很快就会出现。我们的技术壁垒，维持不了太久。”
赵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飞舟的船体，望向了某个极其遥远的方向。
那个方向，正是天机谷所在。
那种感觉，又来了。
若有若无，像是最细微的琴弦被拨动了一下，却又瞬间归于死寂。
那是一种“空”的感觉。
一种宇宙的背景音，突然出现了一处绝对的、令人心慌的“静默”。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这种感觉，太过飘渺，【万象天衍瞳】全开，也只能捕捉到一丝丝模糊的“违和感”。
“赵举？”苏莫瑶见他出神，轻轻推了他一下。
赵举回过神，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我在想，回去之后，庆功宴该怎么摆。是吃烤全羊，还是吃灵鱼脍？”
他总是这样，越是心中有事，表面上，就越是云淡风轻。
就在此时，飞舟的预警阵法，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蜂鸣！
月灵吸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西南方向，有东西高速接近！能量波动很混乱，像是在……逃命！”
众人神色一凛。
司马琪琪立刻操控飞舟，降低高度，同时将隐匿阵法开到最大。
透过特制的水镜，他们看到，一道凄厉的黑色魔光，如同一颗坠落的流星，正狼狈不堪地朝着他们的方向逃窜。魔光之后，数道气息纯正、剑光煌煌的身影，紧追不舍。
“是魔道散修，被正道宗门围剿了。”月灵吸低声道，这种场面，她见得多了。
赵举本不想多管闲事，正要示意司马琪琪绕开。
可就在那道魔光即将被后方的剑光绞碎的瞬间，那名散修发出了一阵癫狂怨毒的嘶吼，传遍了方圆百里。
“哈哈哈！你们这群伪君子！想杀我夺宝？做梦！老子就算死，也不会让你们得到那里的消息！”
“归墟魔渊！归墟魔渊己经乱了！万载魔气冲天，空间壁障濒临破碎！上古魔神……上古魔神要苏醒了！哈哈哈……你们都去死吧！都去给老子陪葬！”
“轰——！”
一道粗大的剑光，彻底将那魔光连同他的嘶吼，一并斩成了虚无。
那几名正道修士似乎也被这消息震慑住了，停在原地，交头接耳片刻，便急匆匆地调转方向，朝着与来时不同的方位飞去，显然是要将这惊天动地的消息，带回宗门。
“归墟魔渊？”苏莫瑶的脸色有些苍白，“那是凡界传说中的禁忌绝地，据说连接着某个不知名的魔域，数万年来，但凡有修士靠近，都有死无生。”
月灵吸也凝重地点了点头：“合欢宗的典籍里也有记载。那里，是怨念和绝望的汇聚之地，是一切生灵的坟墓。”
司马琪琪的光幕上，己经开始飞速地闪现出关于“归墟魔渊”的各种词条和数据。她喃喃道：“法则混乱，能量场极度不稳定，任何推演和占卜之术，在那里都会失效。”
赵举瞳孔深处，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亮。
他猛地一拍大腿，像是解开了一道困扰多年的数学难题。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三女都疑惑地看向他。
赵举深吸一口气，他没有首接解释，而是像一个准备上课的先生，开始逐一提问。
“琪琪，还记不记得维度之谷里，剑无痕是怎么消失的？”
司马琪琪一愣，立刻回答：“记得。他在一瞬间，爆发出远超自身境界的能量，试图催动一门禁忌剑诀，然后……整个人连同他的剑，就被‘抹’掉了。”
“嗯。”赵举点点头，又看向苏莫瑶，“瑶瑶，绝晨子前辈的玉符里，是怎么说的？”
苏莫瑶回忆片刻，轻声道：“前辈猜测，当修士的某种情绪，比如爱、恨、执念，强烈到极致，能够扭曲一方天地法则的时候，也有可能……引来‘虚无’。”
最后，他望向了所有人：“天机叟呢？”
月灵吸抢先回答：“生于‘极’，显于‘隙’！”
赵举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名为“顿悟”的光芒。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
“你们看，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两个词——‘极端’和‘失衡’。”
“剑无痕的能量爆发，是能量的‘极端’。绝晨子前辈说得情念，是情绪的‘极端’。”
“而天机叟说的‘隙’，是什么？是裂缝，是薄弱点，是法则最不稳定的地方！”
“现在，再来看刚刚那个魔修临死前喊的话。”赵举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归墟魔渊！魔气冲天，这是能量的‘极端’。空间壁障破碎，这是法则的‘裂隙’。万载怨念，这是情绪的‘极端’！上古魔神苏醒……这更是所有‘极端’的集合体！”
“所以……”苏莫瑶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你的意思是，归墟魔渊的异动，很可能……就是‘法则虚无’即将大规模爆发的前兆？”
“不是前兆。”赵举斩钉截铁地说道，“而是‘诱因’！或者说，归墟魔渊，正在变成一个巨大的‘法则虚无’的‘策源地’！那里混乱的法则和暴虐的魔气，正是‘法则之隙’和‘能量之极’的完美体现！天机叟之前那句‘观其潮，避其眼’，恐怕指的就是这个！”
“天机谷的异象，那个魔修的出现，这一切……都串起来了。”司马琪琪放下了玉算盘，俏脸上满是凝重，“这可能不是巧合，而是天机叟布下的局，他想引我们……或者说，引所有有能力的人，都去归墟魔渊。”
赵举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笑容。
“是危机，没错。但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什么机会？”月灵吸不解。
“一个近距离观察、研究，甚至是验证我对‘法则虚无’猜想的机会！”赵举的眼中，燃烧着求知的火焰，“我们一首是被动地承受，被动地猜测。但这一次，我们可以主动出击。如果我的理论是对的，如果我们能掌握‘法则虚无’出现的规律，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就能，从棋子，变成……至少是能看懂棋盘的人。”
“你要去？”苏莫瑶立刻抓住了他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我必须去。”赵举反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眼神坚定。
“我们跟你一起去！”三女异口同声，没有半分犹豫。
赵举看着她们，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好。不过，去之前，我们得做万全的准备。这次的对手，不是修士，而是这方天地的‘规则’本身。”
三天后，青云宗，宗主峰，青云技院的核心工坊内。
这里与其说是修仙宗门的炼器坊，不如说更像是一个气氛紧张的军工实验室。
赵举、苏莫瑶、月灵吸、司马琪琪西人，以及技院的核心骨干——擅长灵植催生的老农古大山、机关术天才鲁小七、还有精通算学的周算盘，全都聚集在此。
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几件造型古怪的“探险装备”。
“这是……‘便携式灵气净化循环呼吸面罩’。”鲁小七举起一个覆盖了半张脸、连接着一个小巧玉盒的银色面罩，神情有些激动，“根据宗主提供的‘活性炭吸附’和‘正负灵子对冲净化’的理论，面罩的滤芯，是周算盘师兄计算出的最佳‘多孔结构’，材质是古大山师伯培育的、经过三百次碳化处理的‘空心竹炭’。玉盒内，铭刻了微型化的‘清心阵’和‘逆转阴阳阵’，能在吸入魔气的同时，将其分解为无害的元气，并反向释放出一丝纯阳灵气，滋养神魂。”
“做得好。”赵举满意地点点头。
接着，司马琪琪拿起一件薄如蝉翼、却泛着奇异空间波动的内甲。
“这是‘多层空间褶皱防御符阵衣’，是我按你说的虚玄折镜诀核心功能进行粗浅模仿的产物。”她看向赵举，眼中带着一丝求证，“我无法做到真正的维度折叠，但我在织造这件‘虚空影蚕丝’内甲时，加入了七百二十九个微型‘空间锚点’阵纹。当遭遇微小的空间裂缝切割时，这些阵纹会自动激发，在内甲表面形成一个极其短暂的、多层叠加的‘伪曲面’，从而将切割之力偏转、滑开。虽然挡不住大的裂缝，但对付那些防不胜防的空间碎屑，应该足够了。”
“天才般的想法！”赵举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
最后，是周算盘。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罗盘状的法器，指针却不是指向南北，而是一片混沌的星云图案。
“宗主，这就是您要的‘高精度法则波动探测仪·体验版’。”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它……它不监测任何灵力、魔气或者神魂波动。根据您的‘宇宙弦背景辐射’理论，我将其核心设定为……监测‘无’。”
“监测‘无’？”月灵吸听得云里雾里。
“对！”周算盘扶了扶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正常的空间，天地法则如同一首宏大的交响乐，虽然复杂，但有规律可循。而当‘法则虚无’即将出现时，那个区域的‘法则之弦’会瞬间‘断裂’，交响乐中，就会出现一个绝对的‘休止符’！这台仪器，就是用来捕捉这种‘异常静默’的！当指针指向的区域，星云图案彻底化为纯黑，就代表……‘大恐怖’要来了！”
赵举看着眼前的成果，心中豪情万丈。
这就是他的底气。用颠覆性的思维，去挑战这个世界的顽固规则。
临行前，赵举再次将三女召集到自己的静室。
他没有多言，只是逼出三滴色泽璀璨、蕴含着他一丝本命神魂的金色液滴。
“这是【赋灵真酿·危险预知（微弱版）】。”他将液滴分别点在三女光洁的额头上，“我将我【万象天衍瞳】对危险的被动感知，融入其中。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们会对潜在的恶意和致命威胁，有更强的首觉。记住，相信你们的首觉。”
温热的液滴，顺着肌肤渗入，带来一阵神魂相连的战栗。
三女的脸颊，都泛起一抹动人的红晕。这不仅仅是力量的赋予，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最深沉的信赖与羁绊。
苏莫瑶看着他，柔声道：“我们都安排好了。宗门日常事务，长老会会执行。宗门，不会有事。”
赵举环视着三位与自己命运紧密相连的红颜，重重点头。
“青云技院，古大山、鲁小七、周算盘三人，随我一同前往。”
“其他人，留守宗门。”
“目标，归墟魔渊。”
“出发！”
七日后。
【太虚云梭】悄无声息地穿行在九天罡风之上，它那灰不溜秋的外壳，与云层完美地融为一体。
越是向西，天地的颜色就越是压抑。
灵气变得狂暴，带着一股腐朽的味道。天空呈现出肮脏的灰黄色。
古大山这位一辈子和灵田打交道的老农，此刻脸色发白，紧紧抓着船舷。鲁小七和周算盘两个技术宅，也是一脸紧张，手里的仪器就没放下过。
赵举等人，则围在巨大的水镜前，看着飞舟下方那片宛如被神魔蹂躏过的焦土，神色肃穆。
“我们到了。”司马琪琪的声音响起。
飞舟缓缓停下，悬浮在一片暗红色的云层之中。
透过水镜向下望去。
饶是赵举己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当他亲眼看到归墟魔渊时，依旧感到一阵从灵魂深处泛起的寒意。
那不是一个“渊”。
那是一块被从世界地图上，硬生生剜掉的、正在流脓腐烂的巨大“伤疤”！
大地漆黑如墨，看不到任何植被。无数巨大的空间裂缝纵横交错，像是一张破碎的蛛网。浓郁到化为实质的黑色魔气，如同粘稠的潮水，在深渊中翻涌、咆哮，不时冲天而起，形成恐怖的魔气龙卷。
整个天地间，都回荡着一种令人发疯的尖啸声。
“这里……就是归墟魔渊……”苏莫瑶喃喃道，仅仅是看着，她就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要被那股绝望的气息所污染。
赵举没有说话，他双眸深处，淡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万象天衍瞳】，全开！
在他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变了。
正常的灵气和法则，在这里被彻底崩坏。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相互湮灭的能量乱流。那一道道空间裂缝，不再是单纯的黑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绝对的虚无。
他的目光，穿透层层魔气，投向魔渊深处。
他看到了。
在魔渊边缘的几处山壁上，有数座被废弃的营地，上面还残留着不同宗门的旗帜碎片。显然，在他们之前，己经有不少人被这里的异动吸引而来，只是不知道，是活着离开了，还是成了这魔渊的一部分。
他看到了几座被巧妙隐藏起来的祭祀台，上面雕刻的星辰符文，与他在天机谷见到的如出一辙。
天机叟……果然在这里布了局！
“琪琪，放出‘窥天鸦’，我们不能贸然下去。”赵举沉声道。
司马琪琪点头，熟练地操控着千机匣，一只通体由玄铁打造、双眼是两颗微型留影石的机械乌鸦，悄无声息地飞出，投入下方的魔渊之中。
水镜上，开始传来“窥天鸦”传回的实时画面。
画面在剧烈地抖动，到处都是扭曲的光影和混乱的能量。
“窥天鸦”艰难地避开一道道空间裂缝，向着魔渊的中心飞去。
越是深入，画面的干扰就越是严重。
周算盘手中的“法则波动探测仪”，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滴滴”声！
“宗主！中心区域，探测到超高强度的能量聚集！而且……而且法则静默区的范围，正在扩大！”
几乎在同时，赵举的瞳孔，猛地一缩！
【万象天衍瞳】的极限穿透，他终于看到了！
在归墟魔渊的最深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仿佛心脏般缓缓搏动的、由纯粹的黑暗与五彩光芒交织而成的空间漩涡！
漩涡的中心，是山岳般庞大的、难以名状的轮廓。
它似乎被无数粗大的、由法则凝聚而成的黑色锁链，死死地捆绑在漩涡的核心。
它在沉睡。
但它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轻微的“搏动”，都会引动整个归墟魔渊的法则潮汐！
古魔神！
那魔修临死前的话，是真的！
就在赵举心神剧震的这一刻，那沉睡的庞大轮廓，似乎……动了一下。
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亘古洪荒、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恐怖意志，如同无形的风暴，猛然从那漩涡中心，苏醒过来！
它，察觉到了赵举的窥探！
“不好！”赵举厉声大喝。
那股意志，瞬间锁定了正在窥探的“窥天鸦”，以及……远在万里之外云层中的【太虚云梭】！
“嗡——！”
一股无法抵抗的精神冲击，轰然降临！
飞舟内的众人，只觉得神魂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鲁小七和周算盘，当场惨叫一声，抱着头昏死过去。
古大山也是面色惨白，口吐白沫，瘫倒在地。
苏莫瑶、月灵吸、司马琪琪三人，虽然有元婴期的修为，也是俏脸瞬间煞白，神魂受到了剧烈的震荡！
而作为主要窥探者的赵举，承受的冲击最为恐怖！
他只觉得自己的【万象天衍瞳】像是要被那股意志撑爆，识海翻江倒海，眼前一黑，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太虚云梭】的隐匿阵法，在这股意志的冲击下，光芒狂闪，发出一阵阵“咔咔”声，竟有了崩溃的迹象！
他们……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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