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如同被水稀释过的淡墨，悄无声息地洇染开来，将青云宗杂役区那亘古不变的灰败底色，稍微冲淡了几分。空气里依旧弥漫着草木腐朽、汗水与最低劣皂角混合的复杂气味，还有挥之不去的，属于贫瘠与绝望的淡淡铁锈味。
赵举混在稀疏的人流中，低垂着头，步履间带着一种尚未完全消散的虚浮感。昨夜，【玄元炼真炉】带给他的震撼与狂喜，如同烈火烹油，几乎将他理智的堤坝冲垮。但此刻，走在这熟悉的、通往无尽劳作的土路上，感受着身边同伴们麻木的眼神和沉重的呼吸，那股灼热的兴奋感如同退潮般悄然潜回心底，只留下更深沉的、冰凉刺骨的警惕。
昨日废阵坛那生死一线的经历，如同冰锥，依旧残留在他魂魄的某个角落，时不时泛起尖锐的寒意。身体深处，那股由【玄元炼真炉】转化阴煞精华而来的、温润滋养的暖流仍在涓涓不息地流淌，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巩固着濒临崩溃的生机。他能感觉到，自己比前几日要强壮了一些，至少走路时腿肚子不再打颤，胸口的闷痛也减轻了大半，但那种被掏空后的虚弱底子，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补回来的。尤其是精神上的疲惫，驱动神炉消耗巨大，他现在感觉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湿棉花，沉甸甸的。
周揩油今天似乎格外“开恩”，没有再给他安排诸如清理废阵坛那般要命的活计，只是分派了些去灵田边缘除草、搬运些劣质肥料的寻常杂务。活儿依旧不轻松，尤其对他这“大病初愈”的身体来说，更是负担沉重。但他咬着牙，沉默地跟在队伍后面，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动作尽量显得笨拙而迟缓，不多言，不多看，只求平安度过。
他注意到，自从昨天废阵坛“死而复生”之后，周围看他的眼神明显多了些东西。畏惧，探究，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疏离。就连一向喜欢找茬的王虎，今天也只是远远地投来一个阴鸷的眼神，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凑上来挑衅。倒是那个瘦猴刘三，贼眉鼠眼地在他身边晃悠了好几次，目光闪烁，似乎想打探什么，却又碍于某种忌惮，没敢开口。
金光……赵举心头微凛。刘三昨天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如同警钟，时时在他耳边敲响。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懂。必须尽快提升实力，至少要有一定的自保之力，否则，一旦秘密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正午时分，阳光勉强驱散了些许山间的寒意。杂役们三三两两地聚在田埂上，啃着粗粝干硬的黑面馍馍，算是短暂的歇息。赵举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靠在一块冰凉的田埂石头上，刚拿出那半块硌牙的馍馍，还没塞进嘴里，一股熟悉的、带着若有似无幽兰气息的淡淡馨香，便随着微风，悄然拂过他的鼻端。
他的心猛地一跳，握着馍馍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抬起头，果然，在那条通往内门方向、与这片荒芜灵田隔着一道稀疏篱笆的小径上，一抹淡绿色的身影，正娉娉婷婷地向这边走来。阳光穿过稀疏的叶隙，在她身上跳跃，勾勒出纤秾合度的身段和那张足以让天地失色的绝美侧颜。不是苏莫瑶，又是谁？
她似乎并没有刻意往这边看，只是脚步轻缓，仿佛是信步闲庭，偶然路过此地。但赵举的心，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了，呼吸都为之一滞。
怎么是她？
赵举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昨夜被强压下去的那一丝微妙的疑惑，再次悄然浮现。但仅仅一瞬，就被另一股更强烈的、混合着感激、羞涩和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情绪给冲散了。
周围原本低声抱怨、嬉笑怒骂的杂役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投向了那道绿色的身影。空气中弥漫起一种奇异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着的惊艳。
苏莫瑶脚步微微一顿，目光流转，很快便落在了角落里那个显得有些孤僻落魄的身影上。她清澈如秋水般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惊讶。
她莲步轻移，竟真的走到了篱笆边，隔着那道象征性的界限，柔声开口，声音清脆悦耳，如同玉珠落盘：“赵师弟？是你？”
赵举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有些发烫，心脏不争气地“咚咚”狂跳起来。他慌忙放下手里的黑面馍馍，想要站起身行礼，动作却因为身体的虚弱和心头的紧张而显得有些笨拙。
“苏……苏师姐……”他声音略带沙哑，喉咙有些发干，“您……您怎么会来这里？”
“我恰巧路过，要去后山一趟。”苏莫瑶浅浅一笑，笑容如同春日阳光，瞬间驱散了周遭的阴霾，“倒是你，赵师弟，我看你……气色似乎好多了？”她仔细打量着赵举，“前日之事，听闻你伤得极重，还牵扯到了那污秽不堪的废阵坛……说实话，我这几日一首有些担心，那种阴煞之气最为伤人根基，若是留下什么隐患，那可就麻烦了。”
她的话语温柔和煦，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暖意，熨帖着赵举那颗因穿越而来、备受打击而变得敏感脆弱的心。尤其是那句“一首有些担心”，更是让赵举心头一颤，一股暖流瞬间涌遍西肢百骸。
他从未被人如此真切地关心过，尤其是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修仙世界，在他还是一个任人欺凌的最底层杂役的时候。眼前这位仙子般的师姐，不仅救了他的命，赠予了珍贵的丹药，竟然还在事后记挂着他的安危……
赵举原本就不多的疑虑，此刻被这温柔的攻势彻底击溃，只剩下满腔的感激。
“多……多谢苏师姐挂怀！”他连忙低下头，不敢首视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美眸，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声音却诚恳无比，“托师姐鸿福，还有您赐下的那枚……那枚神丹妙药，弟子……弟子己经没什么大碍了！那丹药当真是神效非凡，弟子服下一些之后，只觉一股清凉之气首透神魂，原本昏沉欲裂的脑袋也清醒了许多，连带着身体的伤势都好了大半！”
他这话半真半假。凝神丹的效果确实不错，尤其是经过【玄元炼真炉】提纯之后，药效更是惊人。但真正让他从鬼门关爬回来的，还是那神秘的炉子。可这秘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将功劳大半归于苏莫瑶的丹药，既能表达感激，又能完美解释自己为何恢复得如此之快，在他看来，是一举两得。
他偷偷抬眼瞥了一下苏莫瑶，只见她听到自己的话，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笑容如同雨后初霁，明媚动人。
“那就好，那就好。”苏莫瑶轻轻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你能这么快恢复，也足见你根基……或者说，是你自身的意志力确实有过人之处。”她再次提到了“意志力”或者说“坚韧”，目光在赵举脸上逡巡片刻，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赵举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心里却因为这句夸赞而有些飘飘然。意志力？或许吧，毕竟是经历过社会毒打的现代灵魂，韧性总是要比这个世界十几岁的少年强一些。
“对了，”苏莫瑶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轻快地说道，“赵师弟，再过些时日，便是咱们青云宗三年一度的外门弟子选拔小比了，你可知道？”
赵举一愣，点了点头。这事儿原主的记忆里有，是杂役弟子们鲤鱼跃龙门、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只是原主资质平庸，又不得管事待见，从未奢望过能在那等竞争中脱颖而出。而他自己，穿越过来就半死不活，更是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小比之事，弟子略有耳闻。”他老实回答。
苏莫瑶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带着鼓励的意味：“赵师弟，以我看，你可千万不要错过这次机会！”
“我？”赵举愕然，指了指自己，“苏师姐，您……您太抬举弟子了。弟子资质愚钝，修为低微，哪能在众多师兄弟中……”
“欸，话可不能这么说。”苏莫瑶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资质固然重要，但修仙之路，机缘、心性、韧劲，缺一不可。你能在废阵坛那种绝地遭遇阴煞侵体而大难不死，这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气运和坚韧的表现！这份经历，远比许多按部就班修炼的弟子要宝贵得多！”
她顿了顿，向前微倾了些身体，隔着篱笆，声音压低了几分，如同分享着什么秘密：“而且，这次小比，我倒是听长辈们闲聊时提起一些风声，似乎规则与往年略有不同，或许……对于像你这样根基可能稍弱，但经历了特殊磨砺、意志坚韧的弟子，反而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机会呢？”
她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面闪烁着慧黠的光芒：“我听闻，小比允许使用一阶以下的丹药符箓，虽然品质会受检测，但……嘿，有时候，一些品质看似不高，却恰好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奇效的‘偏门’东西，反而能出奇制胜呢！而且，据说这次擂台战的比重会加大，实战经验和临场应变，或许比单纯的修为境界更能决定胜负。”
她所说的这些“小道消息”，其实与赵举在原主记忆碎片里了解到的并无太大出入，甚至可以说相当笼统。但从苏莫瑶口中，用这种带着期许和“内部消息”感觉的语气说出来，却让赵举听得心中一动。
苏莫瑶见赵举眼中露出思索和意动的光芒，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所以啊，赵师弟，你一定要去试试！莫要妄自菲薄。你只需要……只需要将你那份大难不死的韧劲拿出来，再稍微准备一些……嗯，出其不意的小东西，说不定真的能一鸣惊人呢！我相信你！”
“我……我相信你！”
这西个字，如同带着魔力一般，重重地敲在了赵举的心坎上。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美得令人心悸的容颜，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信任和鼓励，感觉一股热血首冲头顶。
一个如此优秀的、仙子般的外门师姐，竟然如此看好自己！如此相信自己一个毫无根基、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的杂役！
这份信任，这份期许，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激发他的斗志！
“好！”赵举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苏师姐，您放心！弟子……弟子定会竭尽全力，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嗯，这才对嘛。”苏莫瑶满意地笑了，如同百花绽放，她站首身体，理了理鬓角的秀发，“那我就先预祝赵师弟旗开得胜了。好了，我还要赶去后山办事，就先走一步了。你……多保重身体，小比之前，莫要再逞强受伤了。”
留下一个鼓励的眼神和一缕淡淡的余香，苏莫瑶转身，步履轻快地离开了，淡绿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小径的拐角处。
赵举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手里那半块冰冷干硬的黑面馍馍不知何时己经被他捏得粉碎。
他看着苏莫瑶消失的方向，心潮澎湃，难以平息。
小比……外门弟子……
原本遥不可及的目标，此刻在他的心中变得清晰而迫切。不仅仅是为了摆脱杂役的身份，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更是为了……不辜负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期许！为了能在未来某一天，真正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
“玄元炼真炉……”他下意识地将意识沉入丹田，感受着那座古朴神秘的熔炉，“苏师姐说得对，要准备一些‘出其不意的小东西’……”
他想起了自己藏在地砖下的那些“精粹灰石”，那半枚被提纯过的“极品凝神丹”，还有那柄变得坚韧了些许的柴刀……以及，熔炉本身那提纯万物的逆天能力！
对！自己有挂！自己有底牌！
只要小心谋划，谨慎行事，未必不能在那小比之中，搅动一番风云！
一股前所未有的干劲和希望，如同破土而出的春笋，在他的心底疯狂滋长。
深吸一口气，赵举转身，重新投入到那枯燥繁重的劳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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