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芜苑新晋静嫔,册封诏书下达的当日,便传遍了整个后宫。绣着金线的诏书铺陈于沈知微案前,宣旨太监满脸笑意恭贺,而那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氏温顺柔婉,深得朕心,特晋为静嫔,位列西品”如一阵重锤,砸得那些伺机窥伺的人满心复杂。
而在景仁宫内,皇后裴氏正执着一盏茶,轻吹着氤氲白气,眉目含笑。
“静嫔?”她轻念出声,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这位沈妹妹,倒真是好福气。”
一旁贴身嬷嬷曲嬷低声应道:“娘娘说得是。听说皇上为她废了不少规矩,近日更是日日留宿春芜苑。”
皇后抬眸,眼中一丝冰寒一闪而过,却很快又恢复温婉:“既然得宠了,自然该替她好好打理一番才是。才晋为嫔,苑中人手还寒碜得紧,若无人替她张罗,也叫人看笑话。”
“娘娘是要——”
“传本宫的懿旨,赐她两位得力女官,说是赏她新位分的。”她淡淡开口,抬手取下一支玉兰步摇,亲自插入铜镜中的玉鬓,“再叫御膳房每日多添些菜式,旁人既得宠,我们自然也不能显得心胸狭隘。”
曲嬷听罢会意,微微一笑:“奴婢这就去安排。”
皇后却顿了顿,神情温婉中添了几分冷意:“还有那位菀嫔,传闻她在丽景殿口出秽言,污蔑静嫔出身不清,坏了宫中清誉。本宫虽不喜苛责,但后宫终需立个规矩。”
她话音平和,却字字沁寒:“罚她半年俸禄,抄写《女诫》十遍,送到敬贤堂抄完才许回寝宫。”
“是。”曲嬷低头应命。
皇后轻笑,掸了掸衣袖:“沈氏如今风头正盛,本宫这做一回‘好人’,也不过分吧?”
———
几日后,沈知微果然得皇后传召,赴景仁宫请安。
她换上一身新制嫔服,黛眉淡扫,神情静雅。春芜苑内新添的两个女官跪在院前请安,唇角含笑,言语恭谨,倒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只是眉眼之间,那股过分的殷勤,却让沈知微微微蹙了蹙眉。
“主子,听说是皇后娘娘的赏赐呢。”阿桃在一旁低声提醒,“说是怕咱们苑中事务多,奴婢们人手不够,特意指派过来帮衬的。”
沈知微颔首,淡淡道:“记下她们的来历,别真当了自己人。”
阿桃点头,眼中多了一丝警惕。
景仁宫内,皇后裴氏一身宫装华贵,站在白玉屏风前,亲自迎她入内,神情和煦得仿若多年姐妹。
“静嫔来了。”她笑盈盈地唤,甚至起身半步,“本宫听闻你近日受了些委屈,心中甚是怜惜。”
沈知微躬身福礼:“妾身不敢。娘娘垂怜,妾身感激不尽。”
“来,坐近些。”皇后亲自拉着她的手坐在身旁,语气关切,“你出身虽非高门,然温柔恭顺,是个让人喜欢的孩子。后宫之中,有本宫在,自不会叫人轻慢你。”
沈知微一时不知该答什么,垂眸笑了笑,温婉谢恩。
皇后继续说道:“听说你苑中人手不足,本宫便替你挑了两个女官,一个通账务,一个精膳食,都是宫中训得极好的。”她顿了顿,似不经意一笑,“你如今是嫔位,可不能再寒酸着过日子。”
沈知微温言谢道,眼中却泛起一丝波澜。
这一番“赏赐”,怎会只是单纯的关照?恐怕这两人一来,春芜苑的每一丝动静,都会落入景仁宫耳中。
皇后见她神色不显异,越发满意,笑意温和:“对了,那菀嫔言语放肆,败坏宫风,本宫己罚她半年俸禄,并遣去敬贤堂抄书思过。”
她握着沈知微的手,神情怜惜:“若不是你向来忍让,也不至于让那等话在后宫传开。你莫要怕,本宫向来护得住识礼知恩之人。”
沈知微垂眸,唇角带笑,却分不清是喜是讽。
“多谢娘娘教诲。”她轻声答道,“妾身……日后自当谨言慎行,不叫人有机可乘。”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好孩子,宫中不比外头,步步都是算计。你若有什么委屈,尽可来景仁宫,本宫替你做主。”
沈知微微微一笑,眼底却一片沉静如水,犹如春夜初融的寒潭,看似波澜不起,实则暗涌潜藏。
她起身朝皇后行了最后一礼,便告辞出宫。景仁宫门外,风微微拂动着她衣角上新添的银纹,月光打在她如雪的脸颊上,衬得那一抹柔弱的笑意仿若风中残灯,美则美矣,却脆得叫人心疼。
乘车辇回春芜苑途中,她静静地坐着,玉手垂在膝上,指尖不自觉地着衣襟上精巧的玉扣。那是皇上册封她为嫔时亲手为她戴上的,冰凉而温润,贴在心口,似乎还残留着他指腹温度。
一想到那一夜,他将她轻轻搂入怀中,低声说:“知微,以后再无人可欺你了。”她的心,便忍不住泛起一阵酸软。是啊,她何尝不知,这深宫之中,有他的垂怜,才有她的一线安稳。
“主子?”阿桃轻轻唤了一声,把她从沉思中唤回。
沈知微偏头看她,声音柔缓低软:“方才那两个新来的女官……你可留意过她们?”
阿桃略一犹豫,随即压低声音答道:“奴婢留心过了。其中一人名唤青芷,今日故作随意地问我,主子最近几晚是否都在御前侍寝,可惜话绕得巧,说是好给御膳房安排汤品顺时进补;另一人叫菱枝,今早在小厨房待了整整一个时辰,借口点膳,眼睛却一首盯着主子膳桌上几样常吃的菜色看。”
沈知微闻言,唇角的笑意浅了几分,指尖却在玉扣上轻轻一顿。
她垂眸不语,半晌后忽而轻轻一笑,那笑意淡淡的,像晚春枝头初谢的梨花,柔弱无声,却又带着不动声色的清醒。
“原来……这第一步,终于落下来了。”
阿桃心头微颤,小声道:“主子,奴婢怕她们……不安好心。”
“她们是皇后的人。”沈知微语气温柔如昔,却语出如针,“送来打点苑务是假,替她耳目是实。”
说着,她轻轻抬手,似随意地拨了拨垂在鬓边的一缕发丝,声音几不可闻:“不过……她倒也聪明,知道如今我得宠,明里不敢动,便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把眼线悄悄塞进来。”
她顿了顿,眼神微微一转,落在帘外那抹天边残阳上,语气柔得似水,却藏着点点涩意:
“可她忘了,我沈知微虽出身寒微,心里却装着人。我所求,不过是陪皇上度些清平时日,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若她们非要将我逼进这深宫局中——”她轻轻一叹,语音轻得似羽,“那便别怪我……在柔中藏刃。”
说到此处,她倚着车壁,缓缓闭上了眼。睫羽轻颤,脸色温和宁静,宛如沉睡中的美人,柔美中却透着一丝无法动摇的执念。
阿桃悄悄拢了拢她的披肩,看着主子静静依靠在锦枕上的模样,心中却越发钦服又隐隐酸楚——她知主子心里一切都明白,却总是温和以待,不争不抢,只将全部的柔情都藏在对皇上的眷恋中。
沈知微此生,从不想争,却终被卷入争中。
她爱皇上,爱得太深,所以才甘愿忍受冷语闲言,甘愿低眉顺眼,也甘愿与那些窥伺者周旋,只为护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宠爱。
而今皇后赐人入苑,是暗棋初落;罚菀嫔俸禄,是敲山震虎。
——她知道,这场温婉如玉的试探,不过才刚刚开始。
可她也知道,只要皇上还握着她的手、还愿意为她挡风遮雨,那么她就能,哪怕一身柔弱,也走完这条风刀霜剑的宫墙路。
“既然她要做‘好人’,”沈知微低声喃喃,唇角依旧温柔,“那我也……好好陪她演这一出。”
她说这话时,眼神轻柔中透出一丝藏得极深的光芒,仿佛春日水面掠过的一道微光,微弱,却极坚定。
阿桃听了这话,悄然低头行礼,喃喃答道:“奴婢……愿随主子一起演。”
帘外风拂,杏花三两落下,车辇缓缓向春芜苑驶去,春寒料峭,灯火初上,宫墙之外无人知晓——柔弱的静嫔,己悄然在局中落下自己的第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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