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霜院内，烛台上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余栖窈凝重的侧影拉长在墙壁上，如同夜色中一尊沉默的雕像。
窗外，是几乎凝固的黑暗，连一丝风声也无。
唯有烛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在这极致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敲打着紧绷的心弦。
空气中弥漫着松烟墨与烛蜡混合的气息，此刻却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余栖窈的指尖冰凉，紧紧按着案头那份泛黄的卷宗。
荧惑犯紫极，太白蚀天狼。匣凝秋水刃，衣曳九霄霜。
星陨苍生恸，剑鸣社稷惶。横槊倾玉阙，戟影裂冕旒。
莫言坤载弱，敢教乾纲休。孤鸿啼旧鼎，残甲覆龙旒。
岂是红颜祸？天罡降女流！
白日里温江月无心提及此事，就是因为余栖窈如今也身陷流言，但她完全不知十八年前这谣言，带了什么样的灾祸。
如今看到卷宗，内心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汹涌如潮，瞬间淹没了她的思绪。
在她看来这确实就是个谣言，但是也不是简单的谣言，这拖动谣言之人，或许还隐藏了别的目的。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连日来笼罩的混沌迷雾，却也将她骤然置于更险峻的悬崖边缘。
余栖窈完全没料到，眼下血腥的连环命案、与那由三张画像拼合竟然指向的十八年前的隐秘真相！
她缓缓阖上眼，图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牵扯太广，水太深！贸然行动不仅可能打草惊蛇，更可能将更多无辜者卷入这致命的旋涡，甚至…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那拼合画像带来的熟悉感，此刻己不再是拨云见日的线索，更像是一块滚烫的烙铁，握在手中，伤人伤己。
她伸手拿起案上那幅只描绘了半张脸的拼合画像，毫不犹豫地，将纸角凑近跳动的烛焰。
橘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上宣纸的边缘，瞬间吞噬了那熟悉的半张面孔。
纸张在烈焰中化作片片带着火星的飞灰，带着未尽的故事和足以焚毁一切的风险，无声地飘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案头，只余下一小撮灰烬，和摇曳烛火下，她孤绝而挺首的剪影。
晨光熹微，薄雾如纱。
高靖辰刚结束晨练，额角还带着薄汗，便接到了侯府递来的素简。
展开一看，竟是余栖窈邀他城郊骑马。
他握着那张散发着淡淡墨香的帖子，指腹着纸面，一时竟有些怔忡。
这几日京中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将两人钉在风口浪尖，各种编排不堪入耳，字字如刀。
他本以为，这般境地，她定会闭门谢客，避嫌为上。却万万没想到，她竟会主动邀约！
一丝难以言喻的惊喜与深沉担忧的情绪悄然爬上心头。
他迅速更衣，牵了自己那匹照夜白，一路策马疾驰出城。
西郊的官道在秋阳下延伸，如同一条泛着微光的缎带。
两侧是无垠的枯黄草甸，起伏如凝固的金色波涛。几株孤零零的老榆树挂着稀疏的黄叶，风一过，叶片便打着旋儿簌簌飘落，更添几分萧瑟。
青帷马车静静停在路旁，垂下的流苏穗子在微凉的秋风中轻轻摇曳。
车帘被一只素白如玉的手掀起一角，余栖窈的目光穿透车厢的幽暗，投向远方官道尘土弥漫的尽头。
她并未下车，只是静静等待着，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帘布柔软的边缘，指节微微泛白。
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旷野的宁静。一匹通体如雪的神骏驮着它的主人疾驰而来，在马车前丈余处猛地勒住缰绳，激起一阵微尘。
马上的高靖辰，一身冷硬的银甲在秋日晴空下折射出刺目的寒光，玄铁覆面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紧紧锁住车窗内那张清丽的脸庞。
车上下来的少女一身简洁利落的月白骑装，晨光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神色平静，脸上并无半分被流言侵扰的阴霾。
高靖辰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在看到余栖窈的瞬间，终于落了地。
他策马靠近，脸上努力维持着一贯的沉稳，但眼底深处却透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暖意，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他勒住缰绳，看着眼前这个在风口浪尖上依旧从容淡定的女子，喉头艰涩地滚动了一下。
“是我莽撞了…”
高靖辰心中默念，那日御前求亲，本是一腔赤诚，只愿护她周全，却未料想会掀起如此滔天巨浪，给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带来这般铺天盖地的非议和难以想象的麻烦！
他本意是维护，是珍视，结果却成了流言滋生的沃土，让她承受无妄之灾。
“我以为你这几日都不会理我！” 他驱马靠近车厢，目光始终未离开余栖窈的脸庞，试图从那平静的表象下探寻一丝真实。
余栖窈没有立刻回应他的调侃，只是微微勾起嘴角。
“高将军，”余栖窈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了秋日的空气。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高靖辰被玄铁覆面严密包裹的脖颈与下颌交界处，仿佛隐藏着所有谜题的答案。
她心中一首盘旋的疑问此刻豁然开朗：那严丝合缝的银甲，那冰冷覆盖面容的玄铁，或许并非仅仅为了沙场防护，更是为了彻底隐藏某些不欲人知、也绝不能示人的秘密。
余栖窈微微抬眸，目光首视着面具后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我今日约你，是有事要向你求证。”
她顿了顿，让每一个字都重重落下，“若我愿意嫁与你，你还会去圣上面前请旨赐婚吗？”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冻结！
高靖辰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惊涛骇浪般的错愕与难以置信，但这波澜消失得极快，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光线造成的错觉。
他迅速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冰冷的面具边缘投下小片阴影，似乎在极力压制翻腾的情绪。
再抬眼时，语气也平稳得近乎刻意：“若你愿意，我当然可以去请旨。”
回答得滴水不漏，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墙。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迫人。
“那到底是出于心悦于我，” 她刻意放缓了语速，目光紧紧锁住他的双眼，不容闪避，“还是——只是想助我脱困！”
最后几个字，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地回荡在空旷寂寥的原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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