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书桌旁坐下,文洎询问了一番林析近来研读的经义。
林析记忆力超绝,早就将他给的那一箱子书读了个大半,当下一问一答,也算是应对得当。
“不错不错,好在做学问的事情没有落下。”
检查完功课,文洎脸上笑容又多了一些,
“全仰仗师父教得好!”
“可会下棋?”
眼下也没什么事情,文洎指了指一旁的棋盘,
“陪老夫手谈两局?”
林析本就是来卖乖的,自然有求必应,
“略懂一二,只是徒儿棋路不正,师父您别见怪就好。”
“呵呵呵,老夫下了这么多年的棋,什么棋路没见过,你小子废话忒多!”
文彦若帮忙将棋盘摆好,坐到中间看两人下棋。
第一局,文洎执黑先行,
“昨日在衙门里,听说有一个北边来的蛮子,在柳溪之畔大肆辱骂我太原士子,还以刀兵相胁,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林析愣了愣,思考片刻,坦然承认道:
“师父见笑了,那蛮子正是徒儿,一群酸丁,也就是我现在武艺不精,否则真想停船将他们都揍一顿!”
文彦若闻言,看向林析的眼神越发饶有兴致,
“没想到怀瑾还是如此性情中人?”
文洎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道:
“你小子啊……讲讲吧,把昨天的事情详细讲一遍……”
林析偷偷观察了一下文洎表情,心中有了谱。
他从在柳溪遇到司马光,对方提诗辱骂自己开始讲,也不添油加醋,将事情本末,包括自己怎么骂对方的都给讲了一遍。
文彦若听完,面皮抽搐,
“怀瑾你这……骂得真脏啊……”
“师父,文二哥,司马光他们我辱我就算了,我是实在忍不了他们侮辱边军,咱们大宋是以士大夫治天下不假,可军人卫国戍边,流血流汗也是实打实的,没有他们,又哪有这群酸儒一天好日子过?”
文洎眉头微皱,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林析,你当真这么想?”
林析义正言辞道:
“不敢欺瞒师父,这确实是徒儿心中所想,哪怕师父也是士大夫的一员,哪怕师父会因此轻视于我,徒儿依旧要说,边军卫国光荣,即便他们目不识丁,也要比那些整日里只知吟诗作赋,卖弄才学之人,强上百倍!”
“若是让徒儿自己选,我倒是宁愿当一边军小卒,也不愿意和那些所谓士子同流合污!”
林析此言一出,文洎抬在空中的手不禁停了下来。
他目光如同利剑一般,盯着林析看了良久,这才缓了缓神色,轻声叹道:
“昨日之事,确实是司马光他们做得过分了……”
“但你既然叫我一声师父,为……老夫也得提点你两句,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你可知何意?”
说着,他又是一子落下,看着棋面微微皱眉,只觉林析把棋盘搞得乱七八糟。
对面,林析思索片刻答道:
“师父是想说,真正的智慧在于行动而非口舌之争?”
文洎点头,
“我给你的那本《孟子》里有句话,‘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此话何意?”
“做事情在不违背大义的前提下,可灵活调整方法?”
文洎再次点头,
“如今我大宋国情国策如此,士大夫身份尊贵,武人地位低下,这一点暂时改不了,也不能改,你可知又是为何?
林析心中腹诽,为何?北宋得国不正,皇帝害怕呗……
可这话他在折继闵面前可以说,但在文洎面前可是万万说不得,于是只得中规中矩答道:
“自唐朝安史之乱后,节度使拥兵自重,五代十国更是 ‘兵强马壮者为天子’,五十三年换了五个朝代,武将弑君、夺位如同家常便饭,太祖深知武人专权的危害,故而定下了重文抑武的祖宗家法……”
文洎满意点头,
“重文轻武乃是大势,须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即便你有不同的见解,也得韬光养晦,顺势而为,林析,你如今还未步入仕途,但有一点需时时谨记……”
他指了指林析,严肃道:
“想在我大宋的官场上扶摇首上,便要先把自己的屁股摆正,别的事情,等你上去了,再说不迟……”
林析沉默许久,起身恭敬一拜,
“谨记师父教诲!”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
文洎摆了摆手,目光放回棋盘上,这回再也忍不住了。
“你小子下得什么鬼棋?若再乱走一通,便趁早滚蛋!”
林析嘿嘿一笑,也不解释,连声应诺。
此时士人之间的对弈,多讲究“进退有序”,处处透着 “你攻我守,各安其位” 的气度,但林析不一样,他脑子里没那么多点到为止的礼数,有的只是后世棋谱里那些 “挖空心思” 的定式。
啪!
啪!
啪!
后面的落子林析越来越快,文洎却越来越慢,不时停下来皱眉思索,
“岂可如此?”
“棋道如官道,过刚则易折,你这么走……”
“嗯?”
见林析再落一子,正好落在黑棋的拆二间隙,看似要断,他补上一棋,林析却又去抢另一侧的小目。
文洎忍不了了,这不是乱下嘛?
“棋道贵守常,这般忽左忽右,不怕失了根基?”
“师父教训得是!”
林析连连点头,落子却丝毫不见收敛。
文洎见劝也无用,也沉下心来,准备好好教训一番对方,可他前面“礼让”过多,这时候却是己经掰不回来了……
盏茶功夫后,“啪”的一声,文洎将黑棋扔进棋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你这棋下得……跟你人一样!”
老头子吹胡子瞪眼,被林析阴险的棋路给整破防了,
“斤斤计较,功利心太重!”
文彦若在一旁清点棋子,一数目数,林析刚好赢了二目半……
林析帮着将黑子放回文洎的棋罐,笑道:
“师父可不能这么说,我哪一子不是按照规矩下的?”
文洎没法反驳,只得冷哼一声道:
“好好好!你不义在先,就别怪老夫也下狠手,再来再来!”
林析欣然从命。
上午剩下的时间,文洎跟林析又下了西局,两胜两负。
前面两局林析险胜,后面两局林析大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林析的棋艺比起文洎而言,终究是要差上许多的。
先前能够赢下文洎,也主要是占了宋人下棋点到为止的便宜,后面文洎被他步步为营,手手算计的棋路给整毛了,撕破脸来跟他下,林析自然就干不过了。
最后一局,林析依旧大败。
“师父棋艺高超,徒儿自愧不如!”
他摆出虚心态度,诚恳道歉,保证下次下棋谨守君子之道。
文洎这才尽兴。
此时己是中午时分,林析被邀请留下干饭,席间自不免又是对文洎父子一番吹捧。
他涉猎广泛,奇闻异事信手拈来,一顿饭下来,给老头子说得心花怒放。
席罢散场,宾主尽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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