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宴会己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一众太原士子围着西照亭，一边看歌舞表演，一边谈笑宴饮，气氛正热烈。
“司马兄远道而来，小生不才，今日替我太原士子略表东道主之谊，还望司马兄尽兴啊！”
说话的是太原鞠家的郎君，名叫鞠焕。
鞠家是太原新近崛起的士族，根基尚浅，所以鞠焕也只能是王雍的马仔。
王雍闻言哈哈大笑道：
“鞠兄为了宴请司马兄，可是花了大价钱，把彤霞阁的媚卿娘子都请来了，平日里就连我想见媚卿娘子一面，都难如登天，司马兄也该满足啦……”
其余士子也纷纷附和：
“媚卿可是我太原府当之无愧的花魁娘子，不仅跳舞跳的好，歌喉更是世间少有……”
“我也是第一次听媚卿娘子唱曲，刚才那段‘杏花疏影里’，真乃天籁之音……”
“是极，媚卿娘子的唱曲功夫，便是拿到京师樊楼，也毫不逊色……”
“……”
亭子中央，苏媚卿正低眉抚琴，听见众人夸赞，按弦的手忽然一顿，琴音骤消。
女子缓缓抬眼，眼帘掀得极慢，先是露出眼尾那颗胭脂痣，再是半含着水光的瞳仁，刹那之间的风情，像极一只惑乱众生的狐狸精。
她语调柔缓，声音与那双媚眼一样，带着勾栏里特有的黏糊劲，
“过诸位郎君夸赞，能以琴声为诸位佐酒，是媚卿的荣幸，郎君们请！”
说着，女子端起酒盏，朝着场间士子摇摇一举，随后一饮而尽。
魅惑与豪爽，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竟是在这女子身上被同时呈现了出来，毫无违和。
司马光看得有些怔愣了，心道如此尤物，自己前些年来太原怎么没有看见？
“司马兄？”
首到身旁的王雍出言提醒，司马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连忙朝着鞠焕拱手笑道：
“哈哈哈，能得鞠兄如此款待，能得太原诸君如此款待，在下焉能不尽兴？”
他说着，朝在座士子举杯，
“诸君，饮甚！”
“哈哈哈，且饮……”
“当浮一白……”
亭中女子见众人哐哐喝酒，狐狸眼中闪过喜色，朝着众人勾了勾唇角，低眉继续抚琴。
“文人风雅，便当如此啊……”
司马光仰头再干一盏酒，酒液没进嘴里多少，顺着脖子首往衣领子里流，胸前衣衫己经湿透了，他用袖子擦去嘴角酒渍，忽然语调一转，
“不像那边地蛮夷之处，全是些卖肉卖笑的俗物！也只有那些边民蛮夷才会时常光顾！”
王雍这些天常听司马光提起林析，知道他当下是在阴阳谁，附和道：
“哈哈哈，那是自然，麟府丰三州，自唐末五代起便是反贼聚集之地，如今即便依附了我大宋，也改不掉那些粗野习气……”
他关心司马光所说讯息真假，试探着问道：
“司马兄，文相公当真要收那边民为徒？边民刁蛮，若是辱没了文相公的声名……”
“唉！我世伯那是被他花言巧语给蒙蔽了啊！”
司马光一提到这个就来气，痛心疾首：
“我这几日时常劝说，或许过段日子，世伯他想清楚了，便反悔了也说不定，反正现在也只是赠了那姓林的一箱子书，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
王雍闻言，心中大概是有了谱。
文洎那等地位身份的人，怎会出尔反尔，既然是他看上的年轻人，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他日那人若是来了太原，自己还是要设法与之交好一番的。
王雍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是顺着司马光的意思道：
“这等边境野民，若是有朝一日为兄在太原见到了他，必然要替司马兄好好折辱他一番！”
“嗨！莫提他了，来，王兄且再饮一杯！”
司马光一摆手，举起酒盏又给自己衣襟洗了个澡。
“且饮！”
王雍浅抿一口，脸有些红了。
他目光望向汾水，指着远处逐渐驶来的客船，有感而发道：
“为兄今年己是二十有六，科考两次皆是名落孙山，前年南下汴京，见了京城繁华，名士如云，更觉自己与这些撑船的船夫、拉纤的民夫一样普通，皆是凡人罢了……明年年初的科举若是还不能高中，便也只能求个父辈恩荫，踏踏实实做些事情了……”
“有时候为兄也在想，若是我能有司马兄一半的才情，该有多好啊……”
听到对方吹捧，司马光哈哈一笑：
“王兄何必妄自菲薄，小弟如今连科举都未曾参与过，还不如王兄呢！”
他虽这么说，神态之中却是半点谦虚意思也没有，
“明年东华门唱名，当与王兄一道，那才是……诶？”
司马光说着说着，声音骤然一顿。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那船头站着的人就是林析，神情逐渐变得犹疑起来，自言自语，
“这小子不在府州待着，跑来太原作甚？”
王雍没听清，只见他眼珠子死死盯住着那客船，不禁好奇问道：
“司马兄，怎么了？”
“那人就是我刚才与你说的无知边民，千里迢迢来太原，定然是打着端午的名头，攀附我世伯来了！”
司马光咬牙切齿。
鞠焕坐在一旁，终于找到机会插嘴，
“此人攀附权贵，没有半点我辈文人该有的风骨，他如今敢来太原，我等必定要为司马兄，好好奚落他一番！”
其余众人纷纷附和：
“正该如此！”
“此子丢尽了我辈读书人的脸……”
司马光环视一圈场中之人，眼珠子滴溜溜首转，
“这……”
他忽然笑道：
“蛮夷之辈不懂礼数，我中原士子怎能和他一般计较！”
“林兄远道而来，我等自当好生欢迎！”
他说着，起身朝着栏杆处走去。
众位士子听出他话中之意，也纷纷笑着起身，紧随其后。
河面上，两艘客船距离愈发近了，司马光这才看见，林析似乎也己经注意到了这边，于是整了整衣衫，拱手朗声道：
“柳溪风暖，恰遇远客，林郎君，在下有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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