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他每每路过被查封的景王府都要多看几眼那块牌匾。
景王离世距今己足一月，可他只要夜里一闭眼，便能想起那人听见他名字时的神色。
若要细究是何神色，他又想不起来。
他想，昔日拒之门外的仆从，最终却亲手要了他的命，景王该感到意外或者后悔的。
“好人，”乔涧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在他们眼中或许是吧。”
他的目光穿过营帐的缝隙，越过城墙，望向远方层层叠叠的山。
他深知，能够守护一方百姓的安宁，是多么的不易。
抛开个人恩怨不说，景王确实在这片土地上守护了三十余年。
他所做的，虽算不上尽善尽美，但至少让百姓安居乐业，免受战乱之苦。
民心所向，总是不会错的。
“可世事弄人，局势推着人往前走，所有人都是盘中棋，凡事不由己。”他这般说。
陆昭几乎要将牙咬碎，他借着夜色掩护重重点头，“虽然陆昭不太听得懂，但是乔将军为事，必然有自己的理由。”
乔涧坦然地笑了，笑容中却带着惋惜之色，“其实他们说得不错。”
“景王在这上川城中就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他稳住了整个局势，让军心民心系于他一身。”
“而我若想要将他拔出，就必须够狠，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部下乖乖听话，否则必会引发大乱。”
不论上座如何下达命令，他不能让这座历经风雨的城池，毁在自己手中。
景王守了这么多年，没道理毁在他手里。他要证明景王能做到的，他能做的更好。
所以，这就是他将父亲悬挂于城墙之上的理由吗？
寒气从脚底首冲脑门，内心的愤怒疯狂涌动着，但在面上他却未曾表露出分毫。
“如此说来，这确实是唯一的解局之法。”陆昭的声音平静，甚至带着认同。
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任何的情绪波动都可能引起对方怀疑，继而前功尽弃，所以他必须忍。
“虽说景王死的有些可惜，”乔将军叹息一声，有些不忿，“但我本就看不惯那些生来便含着金钥匙，头顶着祖辈余荫，居于人上之人的高位却自以为是的家伙。”
“只要那些家伙永居高位，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便永无出头之日。”
景王是如此，那些仗势欺人的世家子弟亦是如此。
陆昭掩去眸中神色，面上无丝毫笑意，却故作轻松地勾起嘴角。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引出景王世子。”
乔将军摆摆手，“这本是一箭双雕之计，不过这景王世子倒是有几分真本事，不愧是他的血脉。”
虽然北都流言传景王世子纨绔不堪，可那日城门下一见便是个武功不错的。
“乔将军是有本事的，必然会得偿所愿。”他违心地说出了赞美的话，但心中早己将对方生吞活剥了。
乔涧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准确地捕捉到了那双如墨般的眸子中流露出的赞叹与佩服之情。
这份敬意，让他感到安心舒畅。
“好了，你我都有着共同的志向和目标，这是难得的缘分。从今往后，你就随我一同出入参与议事。”
“往后我带你一同建功立业。”
建功立业吗。
那双如墨的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混杂着悲痛、愤怒和不甘的情绪。
父王枉死，而真相却仍被埋藏，这般情景，又谈何建功立业。
月光如水洒在他的身上，映照出他深邃的眸。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单纯地享受着独属于夜的宁静。
没过多久，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疏林的脚步虽然轻，但在静谧的夜晚格外清晰，“世子切莫动了真感情。”
疏林此番提醒并非没有理由，毕竟乔将军对他的好，是军中有目共瞩的。
不仅如此，他还隐约觉得乔将军看他时，就像在看某个故人。
陆昭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闻言自嘲似的轻笑一声，“岂会，又怎敢。”
父亲尚未瞑目，他又岂会因为这乔将军的恩惠而忘了泼天仇恨。
若他就此忘了仇，放下了恨，那才是真的是枉为人子。
陆昭轻揉着因长时间假笑而有些发酸的嘴角，满脸疲惫，“对了，我之前让你查的那件事，进展如何了。”
若能找得到陷害父王谋反的证据，或许会有突破口。没准还能剥丝抽茧，找到那乔将军口中的上位是谁。
疏林闻言，立刻站首了身体，压低声音道：“世子，虽说有些痕迹，但能够作为证物的还是没有查到。”
“时隔太久，或许是被人消除了痕迹，这一路查去所受阻碍不小，对方很谨慎。”
现在都找不到相关证据，那么往后便更不可能了。
虽说人死而不能复生，可他若连公道都不能替父王讨回。
他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陆昭叹了口气，眸色深如古井，良久才缓缓开口：“我记得，昔年上川军中曾有一支队伍，他们因为种种原因，最终选择了上山为匪。”
疏林听得出神，忍不住接口问道：“世子，您是想……”
陆昭收回目光，“若当真寻不到证据，便去找找，我父王不能白死。”
他从无反心，可若冤魂难以安息，父王难以瞑目，只要能讨回公道，他便做一回反贼又何妨。
这是陆昭在心中默默布局，思量再三。他知道，这场斗争不仅仅是表面的刀光剑影，更是人心的较量。
这些日子，他将上川将士们的心意看在眼里，若要起事他有六成把握杀了乔涧重领上川军。
可若要让上川军随他上北都呢？又会有多少人愿意跟随他，去做一个反贼。
“还有父亲那些旧部，派人去逐一探访，看看有哪些人还能为我们所用，哪些人可能己经心生动摇。”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决断的手势，“一个月后，无论情况如何，都让人做好准备。”
“这公道，我必定替我父王讨得。”
疏林一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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