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起黄沙的寒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吹来，很是刺鼻。
沈知愿站在城墙之上，望着下方一片狼藉的疆场。这一战死的北落人，唯有北落那些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
她单刀首入，沉声问道：“陈叔，那些文字拓印都是您制作的？”
若是仔细听，便能察觉到她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叔眼中浮现难以言喻的情绪，他眉头皱起嘴唇紧闭，这个问题让他感到有些突然。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似乎在内心深处挣扎着如何回答。而他的沉默让沈知愿倍感压迫，让她几近喘不上气来。
顿了好半晌，她才终于鼓起勇气继续问：“父亲的私印也是您仿制的？”
她的声音虽然依旧轻柔，可话一出口陈叔面色瞬间僵硬起来。
他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声音略显急促地反问：“你说什么，私印？”
他眼眸因为震惊而瞪大，似乎完全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沈知愿侧过了身，生怕听见这个问题的答案会揭开一些她不愿意面对的真相。
陈叔对她来说亦师亦父，若是真的，她不知该如何面对。
陈叔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身体不由自主地一个踉跄，思绪如同被狂风暴雨侵袭，变得混乱不堪。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略显急切地问道：“小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大将军出事了？”
身为昔日沈家军副将，陈叔自然清楚仿制私印意味着什么。
可眼下，小小姐先是问了关于文字拓印的事情，现下又提起了仿制私印……莫不是自己不经意的举动害了大将军？
见陈叔的神色实在不像作假，她心中滞了一瞬。如若不是陈叔，那么到底是谁。
她扶着城墙，“朝中有人拿出通敌叛国的信件指控，父亲以通敌叛国之罪被扣留宫内。我对照过了，那份信件用的应当是您制作的文字拓印。”
琴川城内文字拓印会的人不多，陈叔便是其中之一。
陈叔的脸上血色尽失，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几乎站立不稳。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陷害大将军的棋子。
他在脑海中迅速回溯，试图找出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是谁在暗中操纵这一切。
接着，他的眼中闪过痛苦、自责和愤怒，“小小姐，我不可能背叛将军，制作文字拓印也不是为了陷害将军。”
大将军待他情同手足，他又怎么会背叛陷害。
沈知愿注视着面前遍布皱纹的面容，好似看到了此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书生。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女孩，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那没什么大抱负的梦想。他说了无数次，等战争平息要到府衙里去当官、为民造福，那儿才是他毕生所求。
可琴川的战争总是来了去，去了又来。
那个为守护家乡入伍的书生拿起刀剑，一步步成了沈家副将，知晓他初心之人且还活着的人也都淡忘了他的梦想。毕竟府衙官吏同沈家副将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沈知愿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错怪了他，神色缓和了些，“陈叔，你能否告诉我，制作文字拓印究竟为何？”
又是许久的沉默，陈叔抬眸望向她，嗓音很轻，“夫人过世后，将军日日将自己困在军营中，除了东夏来犯时大将军从不与人交谈，就连小小姐寄来的那些书信，他也从未打开过……”
她离开琴川多年，北都来往琴川的书信却从未间断。如今陈叔告诉她，父亲从未打开过她的书信。
可是假设父亲真的未曾打开她寄的书信，又为何会回信。
沈知愿心口闷闷地，尽是说不出的滋味，“那些书信，都是您替他回的？”
将近七年，来往上百封书信，以及那些连带着书信寄来的珍稀物件儿，让她成了北都所有人眼中那个沈大将军最为宠爱的女儿。可如今陈叔告诉她，她的父亲从未打开过她的信，从未挂念她。
事实伤人，他原本想瞒她一辈子的，奈何出了事，迫不得己告知。
陈叔瞥见她眼尾的红，有些不忍的撇过头去，“是陈叔骗了你，实在是对不住。”
小小姐是他一手带大的，就像是他自己的孩子一般。他不想让她难过，便擅自做主替将军回了信。可这信件有了第一封，便有了后面的无数封。
至于文字拓印，也是他为了回信照着将军笔迹做的。只是没想到，那些文字拓印会被有心之人用做伤害将军的工具。
得到答案，女子如同被抽去了灵魂般空茫地站在原地，身体在风中一点一滴地失去了温度，逐渐变得僵硬。
琴川的风，带着特有的萧瑟与凉意，无情地穿透了她的衣衫，让她遍体生寒，从皮肤冷到了骨子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她的眼神空洞而又迷茫，像是迷失在无边的黑暗中，寻不到出路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终于回过了神，唇瓣微微颤抖着艰难地扯动了一下。
“陈叔，那些文字拓印……是何时丢的？”她的声音细若游丝，被肆虐的风毫不留情地吹散，即便是站在她身边的陈叔，也几乎听不真切。
陈叔看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容，心中涌起难以言说的怜悯与痛惜。
他往旁边侧了侧身，用自己并不厚实的肩膀和宽阔的后背，尽可能地替她挡去了一些凶猛的风势，“一个月前，我收到了东夏的威胁，青儿落在了他们手上。”
“青儿虽是我的女儿，可我也不能因此听命东夏，便只好将信烧了当没看见。只是没过多久，我存放在沈家老宅的文字拓印便寻不到了。”
也就是说，文字拓印被人拿走了，而后又放回了沈家老宅。
可是那人为何用完之后，还要将东西藏回沈家老宅之中，而不是首接烧掉？
“陈叔，”她声音虽小，却清晰地传达到了陈叔的耳中，“你藏了一套文字拓印的事情，有哪些人知道？”
陈叔闻言，眉头皱起缓缓开口：“此事，我并未告诉任何人。”
并未告诉任何人？难不成是有谁看见过陈叔给她写信，发现了文字拓印的存在。
眼下没了其他线索，这事还得细细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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