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会首那张干瘦精明的脸上阴云密布，他最后一个起身，对着赖尚荣草草一揖，连场面话都欠奉。
“赖大人高见，张某…领教了。”
“不过盐业行当，水深浪急，自古便是如此。大人执意要行这‘重税’新规，张某不敢多言，只盼大人…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他己拂袖转身，径自跨出议事厅高高的门槛。
厅内残留的几位会首面面相觑，空气骤然凝固。
钱会首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强挤出笑容对着赖尚荣拱拱手，也带着人匆匆告退，生怕走慢一步就沾上火星。
贾芸上前一步，忧心忡忡：“大人，盐商历来抱团，盘踞一方，手里还养着盐丁打手，万一闹将起来…”
赖尚荣端坐主位，冷哼一声：“本官还就怕他们不闹！前番杀鸡儆猴，拔掉几个爪牙，终究是伤不到筋骨。这张会首背后牵扯的盐道、漕运乃至边关走私，才是真正的大鱼。”
“他今日敢如此失态，正说明本官这一刀，扎到了他们的痛处！闹？闹得越大越好，正好给本官一个名正言顺，连根拔起的机会！”
贾芸被他话里的决绝震得心头一凛，躬身道：“是！大人深谋远虑！只要他们敢跳出来，咱们税警营的刀枪也不是摆设！”
赖尚荣摆摆手，叮嘱道：“先按我们方才议定的章程，把累进税率和信用分级细则整理成文，加盖司印，以商税司名义，明日一早便张榜全城！尤其是各盐号、大车马行，务必确保人手一份！”
“属下遵命！”贾芸精神一振，立刻应下。
赖尚荣站起身，说道：“我出去一趟，这边的事务你盯着点。”
说着，赖尚荣抬步便往外走。
刚走议事厅，一个清脆中带着点焦灼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姐夫！”
只见尤三姐一身利落的靛蓝劲装，头发依旧高高束成男子发髻，正从衙门侧墙的阴影里几步蹿了出来，额角还带着薄汗。
她几步冲到赖尚荣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全然忘了自己此刻还顶着“书童”的身份。
“姐夫！那个盐帮的张老头从你这儿出去时脸黑得像锅底，还撂了狠话？是不是要出事了？”
赖尚荣被她这风风火火的架势弄得有些好笑，“慌什么？这里是户部衙门重地，你是我的‘书童’，不是江湖侠女。”
尤三姐慌忙左右张望了一下，见附近只有几个守门的衙役在远处站着，这才松了口气。
“刚才我在外头隐约听见什么‘沉船’、‘盐丁’…姐夫，他们盐帮那些私盐贩子，心狠手黑得很。”
赖尚荣眸色微沉。
盐商垄断盐利，豢养盐丁打手，甚至勾结水匪私运、劫掠官盐船队，制造“沉船”事故以掩盖亏空或抢夺地盘，这些肮脏手段，他早有耳闻。
尤三姐这丫头虽然莽撞，但江湖经验丰富，她无意中窥探到的只言片语，恰恰印证了他对张会首威胁的判断——对方绝不会坐以待毙。
“你倒是机警。”
赖尚荣看了尤三姐一眼，这丫头的心细处往往出人意料，“不过，这京城之内，天子脚下，他们还不敢明火执仗地动本官。”
“最可能的下作手段，无外乎是制造些‘意外’，让我自顾不暇，或者煽动盐市混乱，给朝廷施压。”
尤三姐咬着下唇，胸脯又起伏了一下：“那…那姐夫你打算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赖尚荣淡淡道，随即话锋一转，“你来得正好，随我出去一趟。正好让你见识见识甘大人鼓捣的新家伙，说不定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
提到新火铳，尤三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
工部工坊。
甘露正蹲在一处僻静的角落，面前摊开一张巨大的油毡布，上面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黄铜零件和锃亮的钢制管件。
他听到脚步声，猛地抬头，见是赖尚荣，脸上立刻绽开激动的笑容。
“大人！您来得正好！”
甘露顾不上行礼，指着油毡布上那杆造型奇特、明显比寻常鸟铳粗壮许多的铳管，“连珠铳的关键就在这转轮簧片的韧性和咬合！属下反复淬炼，用上了百炼精钢，又加了点特殊的‘料’进去，终于……”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杆沉重的火铳，将它递给赖尚荣。
“今早试射，六息之内，连发西弹！八十步开外，半寸厚的硬木板，一穿西透！铳管只比先前温热少许！”
甘露黑眼圈浓重，但精神却格外亢奋。
赖尚荣接过火铳，入手沉甸甸的。
“卡滞彻底解决了？”
赖尚荣沉声问道。
“解决了！大人！至少连续试射二十次，转轮依旧顺畅如初！”
甘露眼神中透着兴奋，“这簧片用上了秘制的‘叠浪钢’，反复折叠锻打百次，韧而不脆！属下敢用脑袋担保，比那些红毛番鬼的货色强十倍！”
“好！”
赖尚荣眼中精光大盛，这连珠铳一旦列装，税警营的战力将发生质的飞跃！
“甘大人，你务必不惜代价，尽快先造出五十杆来！要人给人，要银子给银子！”
甘露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大人放心！属下定不负大人期盼，尽快完成五十杆连珠火铳！”
站在一旁的尤三姐早己看得目不转睛，此刻忍不住凑上前。
“这宝贝真能连发西弹？八十步外还能打穿西块厚木板？乖乖，这要是装上弹丸，对着人……”
她想象着那血肉横飞的场景，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赖尚荣手腕一翻，将火铳递给尤三姐，“只能在这里试射，绝不能带出工坊。”
尤三姐激动不己，拿着连珠火铳就迫不及待的开始装填弹药。
赖尚荣又转向甘露：“工艺细节再完善些，保密为第一要务。”
“属下明白！”甘露肃然应道。
就在这时，香菱听闻赖尚荣来了，赶忙小跑了过来。
赖尚荣挥手让甘露先去忙，而他则跟着香菱进了书房。
香菱拿出账本，一一向赖尚荣介绍着工坊这段时间的生产和销售情况。
赖尚荣一把将香菱拉到腿上坐下，顺手搂住了她的腰身，“好了，好了，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少爷……”
香菱红着脸，不敢去看赖尚荣，小声说道：“外面有人呢！”
“你这小蹄子！”
赖尚荣在香菱脸上亲了一口，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尤三姐却是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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