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浓稠的琥珀，缓缓浸透青石板路。苏瑶与少年并肩穿过城门，头顶的飞檐翘角挂着铜铃，在晚风里叮咚作响。街边商铺亮起暖黄的灯笼，光晕将少年周身萦绕的冷冽气息晕染得柔和了些，倒像是寻常游历的江湖客。
“原来那些所谓的天外妖物，不过是你沉睡时的梦魇。” 苏瑶咬了口刚买的桂花糕，甜香混着晚风钻进鼻腔。她望着街边糖画摊前嬉笑的孩童，忽然觉得这市井烟火气与少年口中的神魔大战恍若两个世界。
少年倚着斑驳的城墙，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青砖上的裂痕，那些缝隙里还嵌着陈年的血渍。“这方天地本就是我以血肉为基所化。” 他轻笑一声，眼底翻涌着幽蓝的光，“那些自诩正道的家伙，怕是发现了我沉睡时能汲取天地灵气的秘密，才设局引你解开我的封印。”
苏瑶着腰间的储物袋，鬼使神差地问：“你如今苏醒，可会去找他们算账？”
少年突然凑近，苏瑶能清晰看见他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再被封印一次？” 他故意压低声音，吓得苏瑶往后退了半步，却又听见他慢悠悠道，“就算要报仇，也得等我把这具残躯养得瓷实些。”
此后的日子，晨雾总裹挟着他们的足迹。苏瑶的软靴踩碎石桥上斑驳的青苔，溅起细碎的水珠，沾湿少年玄色衣摆。山谷的风雪似被少年掌心的火焰驯服，只在两人头顶凝成闪烁的冰晶，簌簌落在苏瑶发间，却被他指尖轻点，化作灵动的流萤。
恶作剧的花样愈发层出不穷。那日苏瑶正对着溪流绾发，银簪刚穿过青丝，便突然 “呱呱” 叫着坠入水中。少年倚在虬曲的松树上笑得前俯后仰，发梢的朱砂痣随着晃动在雪地里投下细碎光影。待苏瑶追到跟前，掌心的簪子又 “噗” 地变回原样，还沾着他指腹残留的温热。
烤鱼的焦香在暮色里飘散时，少年狡黠的眼尾弯成月牙。他往火堆里丢入的符纸炸开时，火星西溅如同烟花，惊得苏瑶手中竹筷险些掉落。她举着烤糊的鱼尾追上去，惊起的松涛里，山雀扑棱棱的翅膀声与少年清朗的笑声，在雪峰间荡出层层涟漪，惊破了千年不化的寂静。
终于，当熟悉的山峦轮廓映入眼帘时，苏瑶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寒风卷着细雪掠过她斑驳的衣角，将玄铁剑柄上的铜铃吹得叮当作响。脚下的官道不知何时铺上了玄铁青砖，每一块都镌刻着流云纹，马蹄踏过的痕迹竟泛着淡淡的灵光，像是有人刻意将天地灵气封印在砖石之中。
记忆里那个炊烟袅袅的小镇，早己化作一座巍峨的城池。琉璃瓦在阳光下流转着七彩光晕，飞檐上蹲坐着栩栩如生的瑞兽，口中衔着的铜铃随风轻晃。城墙足有三人高，暗青色的砖石间渗出丝丝寒气，每隔十丈便嵌着刻满符咒的夜明珠。此刻正值黄昏，夜明珠次第亮起，将整座城池笼罩在一层淡金色的结界之中，结界表面泛起细密的涟漪，如同水面被无形的手轻轻拨动。
城门口往来的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灵禽驮着的货箱里飘出奇异香气，几个身着华服的修士正围着一只吐着人言的火狐狸讨价还价。她捏紧腰间挂着的半块玉佩，逆着人流挤进城门，鞋底碾过的石板竟传来阵阵温热 —— 这分明是用聚灵石铺就的灵脉之路。
她穿梭在青石巷陌间，试图寻找儿时的印记，却只看到翻新的茶楼酒肆。昔日飘着麦芽糖香的矮檐，如今化作飞檐斗拱的三层楼阁，二楼雅间传来傀儡弹奏的箜篌声。转角处新开的炼丹阁门口，排队的修士捧着玉盒蜿蜒半条街，空气中浮动着她再熟悉不过的龙血草气息。
当她终于在城主府围墙外停下时，目光死死钉住墙头探出的半截槐枝。那棵曾为她遮挡暴雨的老槐树，此刻枝桠上缠绕着禁制符篆，树冠被修剪成象征尊贵的云纹形状，连飘落的槐花上都沾着不属于它的丹砂红。
父母的坟茔在城郊的小山坡上，墓碑前新添了几束野菊，花瓣上还凝着晨露。苏瑶跪坐在坟前，将带来的酒菜一一摆开，烛火在风中摇曳，映得她眼角泛起泪光。少年罕见地安静，倚着远处的松树，任由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再启程时，苏瑶的神色变得凝重无心欣赏沿途风景。清风道盟的山门依旧巍峨，石阶两侧的镇山石狮却缺了半只爪子，斑驳的裂痕从狮口蜿蜒至脊背，像是岁月留下的伤痕。她本想悄悄绕开，却听见破空声由远及近 —— 赵轩御剑而来，玄色道袍猎猎作响，腰间的掌门玉佩在阳光下晃出刺目的光。
“师妹！” 赵轩落地时带起一阵风，吹散了苏瑶鬓角的碎发。他手忙脚乱地从储物袋里掏出傀儡，那傀儡眉眼与苏瑶七分相似，只是嘴角凝固着一抹诡异的笑。“师父他们离开前让我交给你，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回来便每天都在这等你，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苏瑶指尖颤抖着抚过傀儡的脸颊，突然注意到赵轩的装束：“师兄，你何时成了掌门？”
赵轩挠了挠头，憨厚的笑容里藏着几分苦涩：“师父他们都... 去了。弟子们嫌我修为低，走了大半。” 他话音未落，远处的少年突然眯起眼，周身气息骤然变得阴冷。他缓步靠近傀儡，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傀儡被血气包裹着的竹片，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对了！” 赵轩像是想起什么，猛地一拍脑袋，“婉儿回来了！不过... 是重生。师父说当年她肉身被寄生，如今的婉儿... 你见了便知。”
苏瑶只觉心跳漏了一拍，没等赵轩说完，便拽着他御剑而起。风在耳畔呼啸，她望着下方飞速后退的山峦，手心沁出的汗湿了赵轩的衣袖。而少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方，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着，似在盘算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
很快，那座熟悉的竹屋出现在眼前。青瓦上的苔藓又厚了些，门前的石阶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苏瑶落地时，听见屋内传来翻动书页的轻响，像是蝴蝶振翅，一下又一下，叩击着她的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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