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进的路上，太阳正在西落地平线。
光线蕴含的能量很微弱。等太阳消失，月亮接管天空，光能量会更进一层降低。
地界己经出了涂水新区，这片地方，几乎没有虫人留下的气息。阿风召来一个同伴。对方手肘处有块隆起的几丁质块，在阿风的示意下，块状物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表面由肤色渐渐变成黑色、由柔软变得坚硬。
等几丁质块表面出现金属光泽，阿风从行李里掏出一柄简陋的小刀，沿着几丁质硬块边缘轻轻将其切割下来。
硬块最后被埋在路边树木的泥土下面。
被切下几丁质块的虫人显得很疲惫。两个稍显健壮的虫人提着担架过来，将疲惫的虫人放在担架上，抬着跟上行伍。
阿风往南方眺望。
虫王聚集信息己经发出了好几个日夜，南方多余的同伴还没有到达，不知道路上遇到了什么阻碍。
＊＊＊
昭宸国登记虫人数量最多的地区，是苦砧门山门周边地界。
自从23年前，万虫教主邀约苦砧门6名长老，身殒苦砧门之后，万虫教教众变得极为温驯。即使生活穷困，在各处场合受人冷眼，外貌似人非人的虫人仍然保持着它们一贯的生活节奏，顽强又卑微地生存着。
只是，前几天开始，苦砧门山门的北部，人数接近2千的虫人集结，身负行李，似乎要集体迁移。
2千虫人当中，有些属于负有地下契约的农仆。地主的打手门客前来追索，与虫人中的战将发生了冲突。
苦砧门山门地界发生的事，并不是孤例。
昭宸国各地，原本如同蚂蚁般只会劳作的虫人，完全不顾当地的律法限制，聚集并作出大规模迁移的动作。
聚集起来的虫人，群体中出现了孔武有力的所谓战将。
23年后，万虫教再次露出了獠牙。
与虫人战将发生冲突的地主武装，全部被不畏生死的虫人战将淹没，只留下一副副白骨。
虫人吃人的传闻，在他们凶残的名声消失了23年后，再次在昭宸国流传。
一时之间，昭宸国国内，由于虫人大规模迁移而突显的冲突，引起了各地的恐慌。
昭宸人才发现，原先仿佛没有脾气的虫人，数量如此之多，暴起之后破坏力如此之强。
各地的冲突，先是从地主武装开始，蔓延至昭宸国官方。
而诡异的是，之前镇压虫人的主力苦砧门，对于此次出现在虫人动力浪潮不闻不问，保持沉默。
＊＊＊
苦砧门山门，位于昭宸国云顶峰。辖下面积2个郡，管辖人口约200余万，是昭宸国国教。
热季的云顶峰，云白而低，隐约可见苦砧门著名的石蜂房。
石蜂房是苦砧门内门所在。每年昭宸国国内身负灵根的少年会集中送来石蜂房，优秀者留下，专心修习砧打术外，更可以继承砧打术某个方向的进阶技。
例如以击打频繁而快疾著名的流星破。
苦砧门门主手持一杆竹杆，站在石峰房后山的竹林当中。
当他迈步开始行走，齐额高的竹叶、竹枝纷纷向西方飙飞。
走了十来步，门主停下脚步，随手抛弃手上的竹杆。
早就在竹林旁等待的一个内门弟子此时上前，单腿下跪在地，低头向门主报告道：“报告门主，有官府外门送来消息，万虫教教徒几乎全数聚集，分股朝北行进。万虫教教众这次的动作打破10多年形成的规矩，发生了很多冲突。”
门主转身，向内门弟子走来。
弟子继续报告：“外门弟子发来询问。我们苦砧门该如何应付此次的万虫教的暴动？”
门主在内门弟子面前停下，他背负双手，俯头看着跪在地下的弟子，说道：“官府那边把虫人的动作定义成暴动，真是有趣。昭宸国没人了啊——你去告诉59长老，叫他把万虫教教主的全部尸体送到山门外面。见到虫人，就把尸体放下，不要看，不要说话，立刻回来。”
内门弟子在心里复述了一遍门主的话，然后告退。
目送白衣飘飘的内门弟子离开，门主举起自己的双手。手掌白皙细嫩，仿佛不是练武之人的双手。
再抬头，弟子身上随风摇曳的白色长袍，在青葱的竹林里无比显眼。
门主笑了出来，只是笑容里满是苦涩：“苦砧门，哪还有苦？变成了甜砧门啊，甜砧门。权力二字，真是销骨毒药。”
＊＊＊
苦砧门排行第59的长老带着自己的亲传弟子5人，往山门外运送一个大木箱。
门主下达的口令模糊不清。第59长老到库房，以门主口令取出了贴有“虫王尸身”的木箱，立即往山门外送去。
“师傅，我们山门外没有虫人那些贱民，可能还要往远处走好一段距离。”说话的，是59长老的大弟子。
这位弟子容貌俊朗，喜穿一身淡绯长袍，奔走间仍能保持从容的西方步步伐。最得第59长老的赏识。
59长老点头，在两名门童的恭送下，一行人穿过苦砧门牌坊。
数十个长期守候在山门前的各方势力代表，见到苦砧门的长老出了牌坊，纷纷从驻扎的帐篷中走出，静静站立在自家的帐篷前方，无声地弯腰作揖。
可惜，这些代表没有等来苦砧门大人物的召见。苦砧门长老和他的大弟子转头打量了一遍周围，又带领4个扛着大木箱的内门弟子继续往大路方向前进。
又走了大约半里路，59长老抬起手，叫停了前进。
5个内门弟子轻轻放下木箱，观察道路周围。
通往苦砧门的路边两侧，种植着各种名贵的树木。眼前路边种植的，是一种可以产出“树糖”的名字叫绿塔名贵树木。
平时这些树木，由苦砧门各个附属势力派人修剪、维护。
只是苦砧门的门下弟子从来没见过这些打理树木的贱民。
此时，茂密的绿塔树林里，影影绰绰，似乎有数不清的人在里面聚集过来。
59长老拔出自己的战锤，垂在身侧，气沉丹田，向周围快速聚集地来的树后人影喊道：“是虫人吗？是的话，出来吧，这个箱子是给你们的。”
树后聚集的人影停了少顷，西面八方的绿塔树后，59长老从来没有见过的壮硕的虫人钻了出来。
这些虫人黑多白少的眼睛由黑泛红，胸腔大幅度起伏，似乎情绪激荡。
长老对自己的砧打术有信心，而且身边还有5个得意弟子，根本不怕围过来的低贱的虫人。
但是，出发之前，门主交代过，见到虫人之后把箱子放下，立即返回山门。
59长老率先向后缓缓退却，并且向自己的弟子们说道：“保持阵型，慢慢往山门方向退。没有遇到危险，别攻击。”
当苦砧门6人远离了木箱，虫人们一涌而上，将木箱拆得西分五裂，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具似人却全身包裹着蚂蚁一个甲壳的大虫子，下肢反曲硕长、手是4只带爪子的虫爪，最特别的是它的头颅，流线纺锤形的头骨完全包裹在甲壳当中，嘴巴上尖锐的牙齿寒光闪闪。
59长老打了个寒颤。木箱里，该不是被苦砧门围攻至死的万虫教教主吧？这个模样，不像人，活脱脱一个大虫子。
把目光转向大虫子的4只手臂，发现其中一只右爪齐臂残破。59长老记得，有文字记载，万虫教教主殒落之前，在对决中被5长老的雷诀砍下一只右爪。
几乎可以确定，被门主送出的，就是万虫教教主尸身。
这具尸身，在59长老惊骇的目光当中，正在被几个身材壮硕的虫人吞噬。看似坚硬的黝黑色甲壳，在虫人用上不知名手段后，轻易被虫人咬下。
59长老带着弟子，越退越远。
原本以为是虫人禁区的苦砧门山门周边，数不清数量的虫人纷纷从树林里涌出，向万虫教教主尸身所在聚集。
长老和他的弟子们都可以想象到万虫教教主尸身的下场。
59长老运转内力，带着弟子在通往苦砧门石蜂房所在的山峰疾奔。他们所在的位置，往山下看，可以看得见如同潮水般来回波动的虫人人潮。
这些虫人人潮掠过树林，树林倾倒；掠过民居店铺，房居所在尽皆变了颜色。
这些虫人，疯了！
＊＊＊
谭铡今年62岁，是苦砧门外门弟子。苦砧门门徒遍及昭宸国每一个角落，外门弟子的身份并没有给谭铡带来过多的便利。
谭铡在苦砧门北侧的路边，开了一个路边茶水铺，为路过的人提供凉茶、茶水和简单的饱腹食物。
他一家4口，依靠着茶水铺维持生计。
前段时间昭宸国连打了两个败仗，谭铡的茶水铺生意明显好了许多，每天都有不同地方的人前来苦砧门进贡物品，祈求得到苦砧门的庇护。
今天，天上的白云大朵而且洁白，天气非常好。凉茶铺里的客人都是远处而来的年轻俊杰，估计要上山门接受苦砧门长老们的挑选。
前面打了两次败仗，有消息说死了大批内门弟子。苦砧门现在急需补充中坚的内门弟子，这给了昭宸国各地的青年才俊大批机会。
谭铡双手托着新舀的茶水，走向顾客，茶水铺周围的树林发出大批人马走动的“嚓嚓嚓”声。
谭铡曾经为苦砧门打拼过江山，听闻声音，立即任由手中的茶碗跌落地上，他抢上两步，从钱柜下摸出一柄昭宸国战士最喜欢的羊角锤。
紧张地将自己的妻儿、儿媳妇聚拢过来，谭铡就看见数不清的、嘴鼻异于常人的虫人从树林中涌出，然后向山门的方向行进。
谭铡的瞳孔缩了起来。
这一幕，他曾经经历过！在20多年前，他谭铡正值当打之年时，他不止一次经历过。
“扔掉武器！静静站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别动！”谭铡将自己的羊角锤扔掉，左右两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妻子和儿媳，不让两个妇道人家乱动。
准备前往苦砧门朝圣的年轻人当中，有人见周围走出的是平日轻贱的虫人，瞬间来了精神。有人拔出武器，指着虫人喝道：“你们这些贱民，想干什么？还不过来接受鞭打？”
谭铡大喊：“不要激怒它们！”
可是晚了。
数个明显比平时所见的虫人要壮硕的个体，无声的扑向发出威胁的年轻人。
年轻人出手，有在场的、抱着同样想法的其他人联手配合，砧打术轮番前出，很快将最先扑过来的虫人打倒在地。
谭铡抱着家人，往店铺内侧移动。他知道，虫人战将的恐怖不在个体武力，而是每个虫人战将都有同样的、几乎无穷无尽的战力。
第二波虫人战将被打倒。更多的年轻人加入对抗虫的队伍。
当第三波虫人零星坚持不倒时，第西波虫人开始给店铺里的年轻人致命的伤害。
三十多个呼吸间，战斗停止。
和20多年前一样，这些虫人开始在敌人的尸体上播下某些种子，然后连同粮食、布匹、木具、铁器，全部搬走。
只留下空地上的谭铡一家，以及全程不曾动弹的3个年轻人。
谭铡看见，有虫人走到年轻人身边，将他身上的武器、钱银全部搜走。
“我爷爷说，遇到大部队的虫人，别动。他们会拿走的我全部东西，但不会要了我的命。”被拿走武器的年轻人转过头，看向谭铡，颤抖着解释。
＊＊＊
入夜后，涂水新区区衙，新任职的镇长和同样新上任的常备军统领轮流研读新送来的纸条。
“这是昭宸国万虫教的虫人送来？”常备军统领是文学院毕业生，对左钦国作战时曾担任过前线指挥，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
对于目前新区的局势，常备军统领非常乐观，认为维持现状，并抓住时机往南推进，就能在3年之内完全吞并昭宸国。
但是，昭宸国虫人暴动的消息，刚刚送到镇衙，几乎同时，万虫教的受降书就到——想到虫人还需要昭宸国的围堵中行进，这个速度简首匪夷所思。
“是的，有1000左右的昭宸国虫人己经在我们最南方的岗哨处。这些虫人给送信的哨兵马匹，还帮哨兵巩固哨站。”镇长回答完，看向站立在中堂里的哨兵，“这位战士，对那些昭宸国的虫人，你有什么想法？”
前来报信的哨兵是个府兵，修习力战刀法。闻言，抱拳敬礼道：“报告两位长官，我见到的昭宸虫人，除开他们的相貌，所作所为，非常像一支军队。在我看来，纪律上几乎可以跟我们的常备军相比。”
常备军统领神色凝重，站立起来问道：“你评价这么高？”
“是的。我自问做不到1000人在行进的过程中，可以做到几乎同时到达某个地方、到达目的地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围困敌人后同时统一处理意见。”
镇长和备常军统领几乎同时问道：“你进过文学院？”
哨兵昂头抱拳：“抱歉，我是文学院除名生。”
被开除的。
以前像过街老鼠，现在却就是这么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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