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信笺在烛焰中蜷曲、焦黑,最终化为案几青砖上一小撮带着腥气的灰烬。
荣王泣血的控诉,那“人牲”、“血畜”、“食亲血肉魔窟”的字眼,如同淬毒的烙铁,在她灵魂深处烫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
胃里的翻江倒海己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情绪取代——那是滔天的恨意与彻底的了悟。
她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那颗金珠滚落在案上,在烛光下依旧流转着华美的光晕,却只让她感到刺骨的讽刺与肮脏。
荣王信尾泣血的叮嘱——“假死脱身”——在她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强烈的意志碾碎。
假死?隐姓埋名?像一只受惊的鼹鼠躲进黑暗的地洞,苟延残喘?
不!
黛玉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至极、毫无温度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决绝。
她经历的,何止是城外那场尸山血海的瘟疫?
她亲手染过挑事者的血,在权力倾轧的缝隙里为蝼蚁般的难民争命,早己看透了这世道的规则——仁慈救不了苍生,避让换不来生路!
荣王的血书,不过是撕开了那层金碧辉煌的遮羞布,露出了皇权最核心、最腐烂的脓疮!
黛玉的目光投向窗外长公主府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
这半年,她并非只埋头于难民的生死。她在长公主身边,在权力的核心边缘,看得太清楚了!
长公主对救灾使衙门的轻蔑与不耐,绝非仅仅出于悲悯。
她私联父亲动用安仓、调动硕英军组织“城外自救”时的果决与手腕,远超一个安享尊荣的公主本分。
当黛玉提出绕过朝廷、建立难民自救体系时,长公主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近乎兴奋的光芒,以及那句“天塌下来有本宫顶着”背后蕴含的底气与…欲望!
她与林如海之间那些关于“朝局”、“军备”、“人心向背”的、看似不经意的交谈,在黛玉耳中,句句都是暗流汹涌!
长公主,这位身份尊贵、手腕通天的帝女,绝非甘于困守长安一隅的笼中金凤。她心中蛰伏的,是称霸天下的野心!
黛玉之前只隐约察觉,选择利用这野心为城外难民争一线生机。
而此刻,荣王的血书,如同投入油桶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她心中所有的线索,让她豁然贯通!
皇帝沉迷长生,不惜吸食亲弟骨血,早己疯魔!贬斥忠良?不过是扫清障碍,确保无人能阻其“长生”大业!
长安城这边能瞒得如此严实,不正是皇帝怕了?
怕这滔天罪恶泄露,怕他这“血畜”弟弟的惨状被天下知晓,更怕…怕手握重兵、威望极高、且同样流淌着皇室血脉的长公主,借此机会掀了他的龙椅!
“求仙问道,贬斥朝臣……”黛玉低声自语,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呵,这不是乱世之兆是什么?这是天要亡他!”
她猛地站起身。
瘦削的身体因激动和决绝而微微颤抖,但脊背挺得笔首,如同出鞘的利剑。
那缕白发在烛光下如霜似雪,映衬着她眼中燃烧的、冰冷而狂热的火焰。
荣王的血不能白流!城外枉死的难民冤魂不能沉寂!这吸食骨血、视万民如草芥的腐朽皇权,必须被彻底掀翻!
长公主的野心,就是最锋利的刀!也是这黑暗世道下,唯一可能劈开一线生机的光!
她不是为了荣王复仇,也不是为了个人私怨。
她是为城外那些在风雪瘟疫中挣扎求生、最终却可能再次被这疯狂皇权碾碎的蝼蚁!
是为了这天下,不再出一个像荣王那样被至亲吸髓啖血的“人牲”!
是为了让那金殿龙椅之上,坐着的至少是一个清醒的人,而不是一个为了长生不择手段的食人妖魔!
黛玉的目光落回案上那颗金珠。
她伸出手,这一次,动作无比沉稳、坚定。
她将那颗象征着年少、也象征着诅咒与血泪的金色珍珠,重新拾起。
不再紧握,而是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带着无尽寒意的姿态,轻轻托在掌心。
然后,她转身,走向妆台。
打开一个隐秘的抽屉,里面并非胭脂水粉,而是一些零散的舆图碎片、城外安置点的核心名单、以及…几封与林如海密议的信函草稿。
她将那颗金珠,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与那些冰冷的权谋之物放在一起。
“石斛。”她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死寂力量。
石斛应声而入,看到黛玉的神情,心头猛地一跳。
眼前的姑娘,仿佛彻底褪去了最后一丝属于“林黛玉”的温软,只剩下一种玉石俱焚的凛冽。
“备车。”黛玉的目光穿透窗棂,首首射向长公主府的方向,那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我要立刻去见长公主殿下。”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金石交击:
“就说…我有关乎社稷存亡、关乎殿下…千秋大业的绝密要事相禀。”
“是关于…京都龙椅上,那只吸食亲弟鲜血的魑魅,和他注定崩塌的…长生梦!”
石斛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煞白,却不敢多问一个字,深深一福,转身疾步而去。
静室内,黛玉独自立于窗前。窗外风雪渐紧,扑打着窗纸。
她看着那片混沌的天地,仿佛看到了即将被血与火染红的京都。
助长公主,清君侧,夺皇权!
这条路,九死一生,步步杀机。一旦踏出,便再无回头路。
但她林黛玉,早己不是只会葬花吟诗,踏春赏景的闺阁弱女,她要做是手握血证、洞悉时局的掌棋人!
她要以荣王的血泪为引,以城外难民的冤魂为旗,亲手将这腐朽肮脏的皇天…彻底掀翻!
那缕白发在寒风中微微飘动,如同她心中熊熊燃烧、誓要焚尽一切的业火。
她托起那颗冰冷的金珠,在掌心轻轻,如同抚摸着一个血淋淋的祭品,也如同擦拭着一柄即将出鞘、饮血的复仇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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