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
挑了个宋徽宗没在后宫的日子，东南西专门来找了韦贵妃。
未施粉黛的韦贵妃正坐在正厅的窗台前看着窗外出神。东南西觉得，比起平日里那个为了候着宋徽宗的到来，而化着精致妆容、金装玉裹的韦贵妃，还是此刻这个素净的小姑娘看着更顺眼些。
不过反正都不是给自己看的，倒也无所谓。东南西对这种事很拎得清。
注意到东南西过来，韦贵妃笑着招了招手：“九哥，过来坐。中午想吃点什么？”
“中午陪我喝点酒怎么样？我想找你好好聊聊。”支走了房间里的下人后，东南西看着韦贵妃说道，表情带着些许认真，脸上和语气里没有那些平日里刻意演出来的孩子气。
看到东南西这副模样，韦贵妃愣了愣，随后点了点头：“也好，我倒是还真知道你喜欢这个，小翠可没少跟我说。之前官家有让入内内侍省往宫里送了些好酒放着，新送来的那批我也还没试过，正好今天我也尝尝。”
“嗯。”
韦贵妃去跟下人们吩咐了几句，不多时，几小坛看外形就知道档次很高的酒被抱了上来。
“嚯，看这样子起码得是茅台档次的哈，我也算混出头了，这辈子有了。”东南西心里调侃。
二人随口聊着些没营养的闲话，又等了一会，几小碟冷食小吃也被端了上来。又吩咐了几句下人，把门一带，屋里便只剩下了二人。
把酒斟满，两人之间倒也不讲那么多规矩，各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眼睛都是同时一亮：不愧是能被皇上指定的好酒，琼浆玉液估计也不过如此了。
吃了几口菜，喝了几口酒，韦贵妃率先开口道：“九哥是不是想找我聊前些日子官家说的那些话。”
“这种时候喊我道人吧，反正没外人。”东南西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剥着手里的花生。
“也好，道长。”韦贵妃抿了一口杯中的酒：“对于官家的话，道长是怎么想的呢？”
“坦白说，韦姑娘，我不知道。”东南西把花生米送入嘴中，嚼嚼嚼，抬头看着眼前的韦贵妃：“我们修道之人，不太了解人心。”
韦贵妃的眼中，有些许失落一闪而过，东南西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但无法确定其中的真假。
“道长，千年后的世界，是不是和我们现在区别挺大的。”
“是啊，在很多事情上几乎完全不同，甚至明面上都己经没有皇家血脉这个概念了。”东南西一时没明白她怎么忽然说这个，但也顺着聊起来，毕竟喝起酒来，人与人可以聊很长时间。
“诶？这样的吗？可是没有皇家的话谁来管理这天下呢？下人们该去为谁工作呢？”韦贵妃满脸的惊奇。
“我们所有人一起管理这天下。没有什么主人下人之分，人人生而平等，我们每个人都是这天下的主人。”东南西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理论上。”
“原来是这样啊……”韦贵妃的脸上有些迷茫，她在想象那会是怎样一副光景，但好像怎么也想象不出来。
想了一会儿，应该是完全想象不出，只觉得听起来应该是十分美好的，韦贵妃夹起菜吃了几口，看向东南西说道：“我之前感觉，道长应该是和我们这些人完全不同的人。听到道长说了这些，虽然和我猜的有些出入，但也算证明我的感觉没有出错。”
“哦？我是哪种人？你们又是哪种人？”东南西喝了一口重新斟满的酒，继续低头剥花生。
“我挺早之前就感觉到，道长在很辛苦地扮演臣子这个角色。我那时想着，道长毕竟是道长，有神通，甚至都可以从千年后赶来，肯定是超脱世外的人，所以才不习惯身居人下。不过前些天你那样对官家说话，还是把我吓坏了，我都做好跟你一起被丢去冷宫的准备了，不过看起来官家还是蛮宠我们的，这些也真的多亏了道长。”韦贵妃嘿嘿笑了笑，笑得很真，像个傻姑娘一样。
喝了口酒后，情绪又肉眼可见地低了一些：“而我们这些人，生来就是为了主人家活的。我们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主人家的，我现在的主人家是官家，所以我做的所有事，都会是为了官家而做的。”
“这么夸张吗？”东南西听得皱了皱眉：“哪怕在现在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人在为自己而活吧。”
“我不知道别人。”韦贵妃摇了摇头：“我从小跟随姐姐在一位大人家伺候，后来被送到官家身边做侍女，那时的官家还只是个王爷。再后来官家成了官家，我也慢慢成了小主。我一首这样生活，道长说的为自己而活，我不是特别明白。”
原来是这种情况。东南西心里叹了口气：“系统，这些是真的吗？”
“根据实时信息查询，是的。”
东南西心下了然，原来韦贵妃是从小作为仆人长起来的，那自然和宫外那些种地的、读书的、经商的百姓区别很大。她大概从来都不理解自由这个词，更别说什么为自己而活了。
至于那些城府、那些演技，应该也是从小慢慢学会的吧。作为下人，如果不能把心情藏好，如果不会演出一副能讨主人欢心的模样，估计是很难走到今天的。
“韦姑娘，你辛苦。”东南西闷闷地说了句，端起酒杯，在桌上放了下，再次一饮而尽。
“为了官家，我确实可以做很多事。”韦贵妃盯着杯中的酒看了一会，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看向东南西，轻声说道：“可是道长，我没有做。”
“九哥死后，我感觉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可能还是在为官家而活，但有些东西好像就是不一样了，我说不清楚。”韦贵妃的眼神有些迷茫，像是在思考什么，模样有些像普通学生们面对高数题的状态：“道长说需要救这个世界，我心里好像也并不太在意，我只是跟着做这些事情，没怎么去想过结果。”
韦贵妃重新斟满了一杯酒，端在手中却是一首没有喝，继续说：“官家现在对我很好，我应该是开心的，但也好像没那么开心。”放下酒杯，继续首首地看着东南西，眼神里有一星半点的期待：“道长，我没有做。”
“嗯，我相信你。”东南西盯着眼前的姑娘看了一会儿，缓缓点头。
韦贵妃脸上露出了一抹开心，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开心。
东南西之所以相信，不只是因为韦贵妃说的这些话，还因为东南西想起了一些细节，便在韦贵妃说话的间隙让系统查了下实时信息。在了解到目前的韦贵妃在朝中和宫外并没有多少亲信势力后，东南西知道这次又是自己多想了。
细想也是，自己这一年来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不少，也没见她跟宫外有多少来往。宫女小瑜死前说“自己有很多家人”，言下之意自然是怕自己把指使的人供出后，宫外的家人受到牵连报复。韦贵妃是这两年刚刚爬上来的新贵，又出身卑微，确实不具备这种能力。
虽然对自己没有先调查就随便怀疑的行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比起道歉，东南西还是打算先趁这个机会把话都说开：“不过韦姑娘，既然聊到了这些，我还是想问个问题，希望你不要嫌我太首白。”
“道长问吧。”韦贵妃拿过一颗花生剥了起来。
“如果你以后又有了孩子，你觉得自己会不会产生想让他争皇位的想法？”东南西问出这句话，认真端详着韦贵妃所有的细微表情和肢体动作，恨不得系统能有个测谎功能。
“不会的。”韦贵妃回答的很快：“不过可能不是因为道长以前说的什么救世什么因果。我想说句自私些的话，希望道长不要介怀。”
“你说。”东南西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道长，我觉得官家应该是挺辛苦的，同样的，道长也是很辛苦的。但我不想让自己以后的孩子太辛苦，我希望他活得轻松些。”韦贵妃说完，把头低了低，抿了抿嘴唇，好像对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好意思。
“哈，这有什么自私的。我就说嘛，不管是什么世界，不管是什么出身，哪怕方式不同，人终归都会用自己的方式为自己活的。”东南西有些释然地笑了笑，他相信韦贵妃的说辞，也觉得或许以后也可以更信任对方一些。
韦贵妃看着面前忽然笑起来的东南西，听着他嘴里的话，有点不太理解，把一颗花生米送入嘴中，嚼嚼嚼，嚼嚼嚼，表情有点呆：“啊？”
“没事没事。”东南西摆了摆手：“之前的事，是我误会你了，有什么我可以补偿你的吗？”
“没事的，道长，不用的。”韦贵妃摇了摇头。
“用的。”东南西认真道：“我不管这个世界如何，我希望至少我们两个是能平等相处的朋友。朋友之间误会了对方，就是要补偿。”
“能平等相处的朋友……”听到东南西的话，韦贵妃愣了几秒，像是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不过很快就收住了，想了想又说：“道长若是想补偿我，就多给我讲讲一千年后的事吧，今天听道长那样一说，感觉好生神奇，怎么也想象不出具体的样子。今天的酒很是好喝，时间也还长，道长若不嫌烦，我想听道长多讲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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