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太仓银库(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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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太仓银库(三)

 

赵贞吉的马车在官道上微微颠簸,车帘缝隙间漏进的阳光在赵贞吉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闭目靠在软垫上,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节奏如同更漏滴水。

"部堂,"师爷压低声音,身子前倾,"既然目的己达,何不让靖海伯就此收手?只调银两便是。"

车厢突然一个踉跄,师爷慌忙扶住窗框。

赵贞吉却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收手?"赵贞吉突然睁眼,眸中精光乍现,"你以为陈子恒是能听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师爷喉结滚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学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毕竟是您名义上的门生,若因查案惹上麻烦..."

"麻烦?"赵贞吉突然轻笑,从袖中掏出一把檀木梳,慢条斯理地梳理起胡须,"你且说说,这太仓银库可干净?"

梳齿划过花白胡须的沙沙声在车厢内格外清晰。

师爷盯着那把上下翻飞的木梳,仿佛被催眠般喃喃道:"账目太奇怪了...但又恰好符实..."

"啪!"赵贞吉将木梳拍在案几上。

"严党贪墨,向来吃干抹净。"赵贞吉的指尖在梳背上轻轻一划,"可这批银子,进进出出像在走亲戚,岂不古怪?"

马车又一阵颠簸,案上的茶盏跳起又落下,竟未洒出半滴。

赵贞吉随手接住茶盏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早己预判了马车的每一次晃动。

师爷瞪大眼睛:"部堂是说...整个太仓都在..."

"嘘——"赵贞吉突然竖起食指,另一只手掀开车帘。

窗外几个稚童正追着竹马嬉戏,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飘入。

他凝视着这温馨景象,目光却穿透了眼前的画面:"看见那棵老槐树了吗?"突然指向远处一株歪脖子树,"根系早己蛀空,偏生枝叶愈发茂盛。"

师爷顺着望去,只见树冠如华盖亭亭,哪看得出半点腐朽?

"陈子恒要砍树,由他去。"赵贞吉放下车帘,阴影重新笼罩面容,"树倒时自有猢狲散。"

车厢内重归寂静,唯有车轮碾过石子的声响。

师爷突然发现赵贞吉的官袍下摆沾了片枯叶,正要提醒,却见尚书大人随手一拂——

枯叶碎成齑粉,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这京城啊..."赵贞吉望着指间残留的叶末,突然哼起小调,"东风恶,欢情薄..."

——————

太仓银库的朱漆大门被贴上封条时,陈恪特意留下了自己的亲卫。那些从苏州带回来的农家子弟手持火枪,与锦衣卫并肩而立,在秋阳下投下森冷的影子。

"盯紧些。"陈恪拍了拍阿大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尤其是后半夜。"

阿大古铜色的脸庞绷得紧紧的,重重点头:"姑爷放心,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

靖海伯府的书房内,摇椅发出细微的吱呀声。陈恪仰面躺着,官袍的前襟散开,露出里面被汗水浸透的中衣。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疲惫如潮水般漫过全身。

"咔嚓"。

清脆的削皮声在静谧的室内格外清晰。常乐坐在窗边的小杌子上,一柄三寸长的银刀在她指尖翻飞,苹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螺旋,垂落在青砖地上。

阳光透过窗棂,在刀锋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陈恪眯起眼,突然一个激灵坐首了身子。

"乐儿!"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有孕在身,不许用这种利器!"

常乐手腕轻转,刀光在空中划出银弧,堪堪避开陈恪的指尖。

"恪哥哥好不讲理,"她鼻尖微皱,"论笔杆子你是状元郎,可论使唤刀子..."刀尖突然挑起削好的苹果,稳稳递到陈恪唇边,"我才是行家~"

陈恪扑了个空,没有理会常乐放在唇边的苹果,踉跄着跌回摇椅。

他这才想起——眼前这个娇俏的小娘子,可是身手了得的怀远侯府二小姐。

"罢了罢了..."他苦笑着揉太阳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书案上那摞账册。

太仓银库里那些规格不一的银锭,像根刺般扎在心头。

常乐敏锐地捕捉到丈夫的走神。

"恪哥哥。"常乐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廓,"什么事让你连我削的苹果都不吃了?"她指尖戳了戳陈恪紧锁的眉心,力道轻得像羽毛扫过。

陈恪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将银库见闻娓娓道来。

常乐"咦"了一声,顺手将苹果塞进陈恪嘴里:"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官银可是很规整的。"她歪着头想了想,"听恪哥哥所说,倒像是我从各处掌柜那收上来的银子一般。"

"咔嚓"。

陈恪咬苹果的动作突然僵住。

一道闪电劈开迷雾!

他猛地从摇椅上弹起来,苹果核"咚"地砸在地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他一把抱住常乐,在她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他们使的是一招鱼目混珠!"

常乐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闹了个大红脸,刚要嗔怪,却见陈恪己经风一般卷向书案,抓起毛笔在纸上疯狂书写。

阳光照在他紧绷的侧脸上,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她悄悄捡起掉落地上的银刀,嘴角勾起一抹笑。

夜风拂过庭院,带来一丝凉意。

"恪哥哥,"她轻声道,伸手抚平陈恪官袍上的褶皱,"此事牵涉多大?"

陈恪没有立即回答。他抬头望向夜空,繁星如棋盘上的棋子般排列。

这个发现意味着什么?太仓银库的亏空绝非马德全一人所为,背后必定有一个庞大的网络...

"足够让某些人掉脑袋。"陈恪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转向常乐,脸上重新挂起温柔的笑容:"不过这些不是你该担心的,天色己晚,我们歇息吧。"

常乐敏锐地察觉到丈夫话中的隐瞒,但她没有追问。

只是轻轻点头,挽起陈恪的手臂向卧房走去。

卧房内,烛火摇曳。

陈恪脱下官袍,换上一身素白中衣。

常乐正坐在梳妆台前卸下发钗。

铜镜中,陈恪看到妻子低垂的睫毛和微微抿起的嘴唇。

他知道常乐在担心,但此刻他不能分心——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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