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试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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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试探(上)

 

陈恪转身,绯色官袍的下摆扫过青砖地面。

裕王朱载坖正站在门槛处,一身靛青色常服衬得他身形挺拔,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喜。

"老师!"裕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在陈恪刚要行礼时一把托住他的手臂,"不必多礼。"

陈恪感受到裕王手掌传来的力道,恰到好处地既阻止了他的跪拜,又不显得僭越。

他顺势起身,目光扫过裕王那张看似憨厚的圆脸——那双眼睛深处的精光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殿下厚爱,臣愧不敢当。"陈恪的声音温和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他环顾值房,"这屋子...竟还保留着。"

裕王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老师讲学之所,岂敢轻动?每日都有专人打扫,笔墨纸砚也定期更换,就等着老师哪天得闲再来指点。"

陈恪心头微动,这间值房确实一尘不染,书案上的宣纸是最上等的澄心堂,墨锭是价比黄金的徽墨,连笔洗中的水都清澈见底,显然是今晨新换的。

如此用心,绝非临时起意。

"殿下有心了。"陈恪深深一揖,"臣不过略尽绵力,怎当得起如此厚待?"

裕王连连摆手,憨厚的笑容更盛:"老师言重了。尊师重道,本是学生本分。"他引着陈恪走向书案,"况且老师教导的'知行合一',学生受益匪浅。"

陈恪眼角余光瞥见窗外几个探头探脑的侍从,心中了然。

裕王这番做派,怕是有意为之。

为的就是在那些清流士子眼中表现,一个尊师重道的王爷,自然比骄横跋扈的更有希望。

"殿下请坐。"陈恪伸手示意,自己则站在书案旁,翻开那本《春秋》,"今日我们继续讲《襄公二十三年》,季孙宿曰:'君子务在择人。'"

裕王端正坐好,双手放在膝上,像个认真的蒙童。

但陈恪注意到,他的背脊挺得笔首,目光始终追随着自己的每一个动作。

"择人..."陈恪指尖轻点书页,"看似简单的两个字,实则蕴含治国大道,季孙宿身为鲁国上卿,深知一国兴衰,系于用人。"

窗外一阵风吹过,窗帘轻轻晃动,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陈恪的声音不疾不徐,如同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择人..."裕王着玉带扣,"老师以为,当如何择之?"

窗外银杏叶沙沙作响,陈恪的声音不疾不徐:"譬如匠人选木,不取虫蠹之材;医者用药,必辨君臣佐使。"他翻开书页,墨香氤氲,"齐桓用管仲而霸,夫差信伯嚭而亡。"

这话说得隐晦,却让裕王后背微微绷首。

陈恪分明是在暗示他——未来若要坐稳龙椅,必须分清谁是管仲,谁是伯嚭。

"而识人如鉴玉,需观其质而非其表。"陈恪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裕王,"有人外表憨厚,内藏锦绣;有人锋芒毕露,实则草包,为君者当如良匠,既识材质,又知如何雕琢。"

裕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他忽然开口:"老师,近日朝中议论纷纷,说高师傅调任兵部,而赵巡抚接掌户部,由此徐阁老一派势力大涨。不知老师以为如何?"

陈恪嘴角微扬。这个问题看似请教,实则是试探。

他信手翻过一页书,声音平静如水:"殿下可知为何季孙宿能三朝为相?"

裕王一怔:"请老师指教。"

"因其知进退,明得失。"陈恪的指尖在"君子务在择人"六个字上轻轻一划,"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臣一介讲官,岂敢妄议朝局?"

裕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堆满笑容:"老师教训得是,学生只是觉得,高师傅为人刚首,赵巡抚理财有方,都是难得的贤才。"

陈恪不置可否,继续讲解经文。

他的声音清朗,将春秋时期的用人典故娓娓道来,却始终不涉当朝人事。

每当裕王试图将话题引向现实,他便以更深奥的经义回应,如同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讲学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陈恪合上书本时,裕王忽然叹道:"老师授课,如饮醇酒,令人回味无穷。只是..."他顿了顿,"学生有时觉得,老师似乎有所保留。"

陈恪正欲回答,值房门突然被叩响。

"殿下,高部堂到了。"侍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裕王眼前一亮:"快请!"

高拱大步走入,靛青官袍下的身躯比陈恪记忆中更加挺拔。见到陈恪,他先是一愣,随即朗声笑道:"子恒!巧了,正想寻你。"

陈恪行礼:"下官参见部堂。"

高拱一把扶住他:"你我之间,何必多礼?"他转向裕王,恭敬却不卑微地拱手,"老臣参见殿下。"

裕王连忙起身还礼:"高师傅快请坐。今日真是巧,两位师长齐聚,学生受益匪浅。"

高拱落座,目光在陈恪和裕王之间扫过:"子恒在讲《春秋》?好,好啊!"他忽然压低声音,"那事...恐怕有些麻烦。"

陈恪会意,微微点头:"高师是指火药局预算?"

"正是。"高拱的花白胡须微微颤动,"老夫新任兵部,若立刻批下这笔款项,大包大揽之下,难免遭人非议。况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恪一眼,"赵孟静尚未到任。"

陈恪嘴角微扬:"此事不急,等赵巡抚上任后再议不迟。"他顿了顿,"横竖不过几日功夫。"

高拱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又忧虑道:"只怕夜长梦多..."

"无妨。"陈恪的声音轻却坚定,"下官相信赵巡抚明察秋毫,必能秉公处理。"

裕王在一旁听着,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忽然笑道:"高师傅和老师谈的公事,学生不便打扰。不如移步花厅用些茶点?"

陈恪看了看天色,拱手道:"殿下美意,臣心领了。只是..."他面露难色,"臣还要去景王府讲学,恐怕..."

高拱会意,起身道:"子恒公务繁忙,老夫也不多留了。"他转向裕王,"殿下,老臣改日再来请教。"

裕王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恢复憨厚笑容:"两位师长都是大忙人,学生不敢强留。"他亲自送两人到院门口,"老师何时再来?"

陈恪沉吟片刻:"待臣理清手头公务,定当再来聆听殿下教诲。"

走出裕王府,秋阳正好。陈恪翻身上马,枣红马温顺地迈开步子。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越来越远的府邸,心中五味杂陈。

裕王对他的敬重不假,但那背后隐藏的政治算计也同样真实。

这位看似憨厚的王爷,正用他特有的方式编织着一张巨大的网。

"驾!"陈恪轻夹马腹,向景王府方向疾驰而去。

权力是最好的,这句后世的俗语一点不假。

若非靖海伯的显赫身份和皇帝的宠信,仅凭他那微薄的俸禄,如何支撑得起这般奔忙?

马蹄声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如同他此刻复杂的心绪。

裕王无法像信任张居正那样信任他,他又何尝不是对这位学生保留三分?

在这盘棋局中,每个人都戴着面具。

"穿越者守则第三百条:"他在心中默念,"当你游走于权力漩涡时,请记住——永远别让任何人看透你的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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