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尘的房间在药王谷客居的“药客居”西跨院最深处,推开雕花木窗便能望见后山的药田。雨丝早己停了,晨光穿透云层落在窗台上,将青瓷茶壶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刚解下披风,苏砚便跟着闪身进来,反手扣上房门的瞬间,脸上的戏谑尽数敛去,眉头拧成个川字:“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叶落尘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指尖触到微凉的杯壁时,动作顿了顿:“说说看。”
“方才一路过来,你留意过那些药农没有?” 苏砚走到窗边,看似随意地拨了拨窗台上的盆栽,目光却扫过院墙外那片看似自然的灌木丛,“西跨院周围的药田都种着‘断魂草’,这草性阴寒,寻常人靠近三尺便会头晕目眩,可方才我见两个药农在田里除草,动作利索得像是踩在自家后院。”
他指尖往斜对面的屋顶指了指:“还有那片瓦当,第三片青瓦的颜色比别处深了半分,底下藏着人的气息。东南角那棵老槐树,树洞里有金属反光,十有八九是机括暗器的口子。”
叶落尘呷了口茶,茶味带着点涩,倒让他纷乱的心绪清明了些:“不止这些。”
“哦?你也发现了?” 苏砚转过身,“我数了下,明面上的暗哨有九处,全是高手,呼吸绵长,脚步轻重一致,绝不是药王谷寻常药徒能有的身手。而且他们的站位……” 他在桌上用手指画了个圈,“呈七星锁月阵,看似松散,实则能在瞬息间封锁整个西跨院,这部署手法倒像是……
“药王谷谷主药卫的路数。” 叶落尘接过话头,眸色沉了沉,“只是比我麾下的鹧鸪哨杀手多了几分刻意的掩饰。”
苏砚啧了声:“能与你手下那些恐怖神秘的家伙相比,估计还差的远呢?看来这英雄大会是鸿门宴啊。咱们刚进谷门就被盯上了,连住的地方都布下天罗地网,这药王谷唱的哪出戏?” 他走到桌边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刚要喝,却猛地顿住,“等等,他们监视的是咱们所有人,还是……”
“是所有人,也可能是某几个人。” 叶落尘放下茶杯,目光落在窗外那片看似平静的药田,“你没瞧见方才五毒教那红衣女子进来时,药三勺眼底的忌惮?还有岚国那金袍王子,他身后的八个壮汉看似粗犷,指节却全是老茧,分明是常年握重兵刃的好手。这药王谷把这些人都聚过来,又布下这么严密的防备,要么是想拉拢各方势力,要么……”
“要么是想把咱们一锅端了。” 苏砚接话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可他们凭什么?药王谷以医术闻名,就算有药卫这等护谷高手,也未必能同时抗衡这么多江湖势力和各国皇室。他们能有如此手笔?”
“那要是再加上一个上阳会呢?你觉得够不够!”叶落尘一脸淡然的的说道,他喝着那飘着淡淡花香的清茶,但清晰可见他的心中似有万千心事。
叶落尘没说话,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着。他想起宗门外那块带划痕的石碑,想起那些眼神警惕的药农,还有药三勺过分热情的笑容 —— 那笑容底下藏着的算计,像淬了毒的针,不经意间便想刺探些什么。
“咱们现在要是想走,” 苏砚摸了摸下巴,“得从西跨院杀出去,冲破七星锁月阵,再闯过谷门那道关卡。方才进来时我留意过,谷门两侧的山壁陡峭,只有一条主路,易守难攻,真要动手,怕是得血流成河。”
他忽然压低声音:“而且我总觉得,谷里不止这些明哨暗哨。方才路过丹房时,我闻到一股血腥味,被浓得化不开的药香盖着,不仔细闻根本发现不了。”
叶落尘的指尖停住了。血腥味…… 看来他先前的猜测没错,药王谷确实刚经历过一场争斗,只是没想到竟惨烈到需要用丹房的药香来掩盖。
“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伴随着药徒恭敬的声音:“叶公子,苏公子,三长老请诸位去前殿用午宴,说是有几位贵客想与二位结识。”
苏砚与叶落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这时候请去前殿,怕是想看看他们的反应,顺便探探底。
“知道了。” 叶落尘扬声道,声音听不出喜怒,“稍等片刻,我们这就过去。”
等门外的脚步声远了,苏砚往地上啐了口:“鸿门宴提前开席了?我看是想把咱们都摸清底细,好方便下手。”
叶落尘站起身,重新系好披风的系带:“既来之,则安之。正好去看看,这场英雄大会,到底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他走到门口,手刚搭上门栓,又顿住脚步,侧耳听了听院外的动静 —— 方才那几个暗哨的气息丝毫未动,只是在他们回应药徒时,屋顶那道气息微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小心些,” 他低声道,“前殿那边,怕是比这西跨院更热闹。”
苏砚嘿嘿一笑,握紧了腰间的软剑:“热闹才好,我这手正痒着呢。倒是你,老叶,等会儿见了聂姑娘,可得绷住点,别让人看出破绽。”
叶落尘没理他,推门而出。晨光正好,照得院中的石板路亮堂堂的,可那阳光底下的阴影里,藏着的刀光剑影,己悄然出鞘。
木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晨光顺着门缝漫进来,在青石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叶落尘刚迈出半步,就见廊下站着道鹅黄身影,聂梦筠手里攥着块素色帕子,见他出来,眼睛亮了亮,快步迎上来:“叶公子,你们也要去前殿?” 她鬓角的碎发被风拂起,鼻尖还带着点未褪的微红,显然是特意等在这里。
“嗯。” 叶落尘颔首,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她身后 —— 西跨院的月亮门旁,南求风正背对着他们站在那里,手里的剑穗被攥得死紧,墨色的衣袍在晨光里绷出僵硬的线条。
“那正好,我也是被药徒请来的。” 聂梦筠自然地往他身边凑了凑,几乎是并肩而行,声音压得轻快,“方才路过丹房,闻见里面飘出的药香很特别,倒像是用‘赤血藤’和‘雪线莲’合炼的,叶公子懂药理吗?”
她说话时,发间的兰花香随着脚步轻轻漾过来,与周遭的药草气息缠在一起。叶落尘侧过脸,正好瞥见她被阳光照得半透明的耳尖,想起晨间帐中那抹绯红,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淡声道:“略懂些皮毛。”
“苏公子也在啊。” 聂梦筠这才注意到后面的苏砚,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又很快落回叶落尘身上,“我听药徒说前殿来了位西域的奇人,能徒手化毒,叶公子要不要去瞧瞧?”
苏砚在后面看得首咂舌,故意拉长了语调:“聂姑娘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比起什么奇人,我看某些人更关心的是……”
“苏砚。” 叶落尘沉声打断,脚步未停,目光扫过对面屋顶 —— 第三片青瓦果然动了动,只是幅度极轻,若非他眼力过人,根本察觉不到。
聂梦筠却没听出苏砚话里的调侃,反而更紧地跟上他的脚步,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昨夜的事…… 我还没好好谢过叶公子。” 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若不是你,我……”
“举手之劳。” 叶落尘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放缓了些脚步,让她能轻松跟上。
聂梦筠也似乎意识到叶落尘故意放缓脚步的举动,眼中满是欣喜。
两人一问一答间,己走过半条回廊。廊外的药田里,两个 “药农” 正弯腰除草,动作看似迟缓,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瞟着这边。
而月亮门旁的南求风,早己转过身来。他望着聂梦筠几乎要贴在叶落尘身侧的背影,望着她说话时眼底的光彩,望着她连握剑的手指都透着股不自觉的柔和 ——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咙,南求风死死咬住后槽牙才没让那口血气喷出来。他攥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得像要碎裂,视线里的两人身影渐渐模糊,只剩下刺目的鹅黄与玄黑纠缠在一起。
“师姐……总有一会明白我的心意的!”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却被廊下的风卷着,连半尺都没传出去。
苏砚走在最后,将南求风那副要炸肺的模样尽收眼底,忍不住冲他挤了挤眼,用口型道:“呦,气着了?”
南求风猛地转头瞪他,眼底的怒火几乎要烧出来,若不是顾及场合,怕是早己拔剑冲上去。
“走了。” 叶落尘忽然停在回廊尽头,目光望向远处的飞檐 —— 前殿的方向隐约传来人声,夹杂着杯盏碰撞的脆响。他侧过身,恰好与聂梦筠拉开半步距离,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再不去,怕是要让三长老等急了。”
聂梦筠这才意识到自己靠得太近,脸颊微红,往后缩了缩,却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
一行人刚转过月门,就见南求风从后面快步跟上来,死死盯着叶落尘的背影,像是要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来。他走得太急,腰间的佩剑 “哐当” 撞在廊柱上,发出一声闷响,引得不远处除草的 “药农” 抬头看了一眼。
“南兄这是急着去赴宴?” 苏砚故意放慢脚步,与他并排,笑眯眯道,“我瞧你脸色不太好,莫不是昨夜没睡好?也是,毕竟有些人不像咱们,有美人在旁……”
“你!” 南求风猛地停步,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苏砚的手都在发颤。
“苏砚。” 叶落尘头也未回,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少说两句。”
苏砚耸耸肩,识趣地闭了嘴,只是眼底的戏谑更深了。
聂梦筠被这突如其来的争执弄得有些无措,看看脸色铁青的南求风,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叶落尘,小声道:“南师弟,你别听苏公子胡说……”
“师姐!” 南求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言喻的委屈与愤怒,“你怎能……”
他话未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几个药王谷的药徒提着食盒从对面走来,见到他们,慌忙侧身让路,眼神却在聂梦筠与叶落尘之间飞快地转了一圈,又低下头去。
叶落尘的目光在药徒们腰间的香囊上顿了顿 —— 那香囊绣着药锄图案,针脚却异常细密,绝非寻常药徒所用。他收回目光,淡淡道:“走吧,别让客人久等。”
说罢,率先迈步向前。聂梦筠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跟上,只是这次没再靠得太近,却依旧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像株追逐阳光的藤蔓,执拗地跟在他身后。
南求风望着两人的背影,那口憋在喉咙里的血气终于忍不住,顺着唇角溢出一丝殷红。他抬手拭去,望着前殿的飞檐,眼底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的阴翳取代,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很快被风吹干,只留下一点暗沉的痕迹。
“这不是梦瑶宗的南求风吗?怎么不好好呆在你那好师姐的身旁躲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发脾气呢?”这时一个身穿红衣,打扮得花枝招展,脚裸上绑着红色绳子的金色铃铛的年轻女子缓缓走来。她每走一步都会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屋顶的青瓦下,那道隐藏的气息轻轻动了动,将这一切尽收耳底。而远处的丹房里,浓得化不开的药香中,一丝极淡的血腥味正悄然弥漫。
南求风猛地回头,看清来人时,脸色愈发难看。
雪苒妃踩着细碎的步点走近,脚腕的金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与这药王谷清苦的药香格格不入。她眼尾上挑,目光在南求风唇角的血迹上转了圈,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南少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被谁欺负了?”
她身后的彩衣女子们立刻附和着嗤笑,目光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南求风抬手拭去唇角的血渍,沉声道:“与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 雪苒妃歪着头,指尖把玩着腰间的银链,链上挂着的毒虫香囊轻轻晃悠,“方才在前院,我可都瞧见了 —— 咱们‘凤凰剑仙’对那位叶公子,可是亲近得很呐。”
她刻意加重 “亲近” 二字,眼波流转间尽是嘲弄:“南少侠追了聂姑娘这么多年,到头来,倒是让个不知底细的外人占了先机,换作是我,怕是也要气出鼻血来。”
“你胡说什么!” 南求风厉声呵斥,握着剑柄的手又紧了紧,指节泛白如霜,“我师姐与叶公子只是萍水相逢,绝非你想的那般龌龊!”
“哦?是吗?” 雪苒妃挑眉,向前逼近半步,身上的异香混着毒草气息扑面而来,“那方才是谁在月亮门后攥着剑穗发抖?又是谁被人戳中心事,气得吐了血?”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般缠上南求风的耳廓:“南求风,你这点心思,瞒得过聂梦筠,可瞒不过我。你喜欢她,从进梦瑶宗的第一天起就喜欢,可惜啊……”
“够了!” 南求风猛地后退一步,剑气骤然出鞘半寸,寒光映得他眼底一片猩红,“五毒教的人都这般喜欢搬弄是非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 雪苒妃丝毫不怕他的剑气,反而笑得更灿烂,“不过嘛,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聂姑娘对你另眼相看。”
南求风的剑尖顿住了。
尽管他死死咬着牙,不肯露出半分动摇,竖起的耳廓却泄露了心思。雪苒妃将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慢悠悠地说道:“只要你帮我办件事,我就让叶公子彻底从聂姑娘眼前消失 —— 到时候,没了旁人碍事,以你的痴心,还怕捂不热她的心?”
“你想让我做什么?” 南求风的声音干涩发紧,握着剑柄的手却悄悄松了半分。
雪苒妃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光,嘴上却说得轻描淡写:“也不是什么难事。听说你们梦瑶宗与药王谷素有往来,谷里的‘九转还魂草’,你总该认得吧?”
她凑近一步,金铃的脆响几乎贴着南求风的耳畔:“我要你帮我取一株来。事成之后,我自有办法让聂梦筠看清那叶公子的真面目,让她知道谁才是真心待她好。”
南求风瞳孔骤缩:“九转还魂草是药王谷的镇谷之宝,岂是能随便盗取的?你这是让我背叛师门!”
“背叛?” 雪苒妃嗤笑一声,“比起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投入别人怀抱,这点‘背叛’又算得了什么?”
她伸手,指尖几乎要触到南求风的剑鞘:“你想想,只要拿到还魂草,聂姑娘就会知道叶公子是个只会躲在女人身后的伪君子,而你,是为了她甘愿冒险的真英雄 —— 到那时,她还会对你视若无睹吗?”
南求风的呼吸乱了。
雪苒妃的话像一根毒针,精准地刺中他心底最隐秘的渴望。他想起聂梦筠方才与叶落尘并肩而行的模样,想起她望着叶落尘时眼底的光亮,想起自己多年的追随换来的始终是一句 “师弟”……
心口的嫉妒与不甘如野草般疯长,几乎要将理智吞噬。
“我……” 他张了张嘴,想说 “绝无可能”,喉间却像堵了团棉絮,怎么也发不出声。
雪苒妃将他的挣扎看在眼里,笑得愈发得意:“南求风,你敢说你从未想过独占她?从未想过让她眼里只有你一人?机会就在眼前,就看你敢不敢抓了。”
她后退两步,金铃轻响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三日之内,我要见到九转还魂草。你若是办不到,就趁早死了那份心,以后乖乖看着聂姑娘对别人笑吧。”
说罢,她转身摆了摆手,脚腕的金铃叮叮当当地远去,留下的异香却像跗骨之蛆般缠在鼻尖。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d0hccb-99.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