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西皇子的生辰宴,魏晔少不得要将他唤至跟前训勉几句。西皇子跪在殿中,身量较去年己高出一节,脊背挺得笔首,低眉敛目地听着魏晔的训诫。若不细看,倒真像是个沉稳知礼的皇子模样。
只是那乱转的眼珠,泄露了几分孩童心性。
崔琇嘴角噙着笑,心知西皇子今日这般进退有度的模样,怕是淑妃在宫中耳提面命了不知多少回。她瞧着有趣,偏头与青玉细语了两句,忽觉左后方有道目光盯着她,扭头去看却什么都没发现。
她蹙了蹙眉,青玉低声道:“主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崔琇指尖不着痕迹地抚过鬓边珠钗:“有人在看我,你暗中留意一下。”
青玉颔首,眼风悄然扫过殿内各处,却只见满座衣香鬓影,寻不出半分端倪。
崔琇不过略一沉吟,只轻声道了句"且多留神",便又端起那副从容的模样,将此事暂且按下。
这种宴会她向来就是浅酌几杯,等着时辰差不多,众人也就散了。
今日是西皇子的生辰,魏晔自然是要去淑妃那里的,皇后领着一众嫔妃在回廊下站好,齐齐福身送他离开。
待他走远,皇后方缓缓转身道:“今日诸位妹妹想必乏了,都早些回宫歇着罢,明日不必请安了。”
话音方落,一旁的宫女提着宫灯上前引路,皇后搭着容音的手上了轿辇。
还不待其余人离开,张御女从后头走到崔琇身侧,这一动引得满场目光落在她身上,原本站在崔琇左侧的谢充容瞧见是她,神色尴尬地往旁边挪了挪。
张御女见着崔琇,规规矩矩行了个全礼,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妾多谢昭充媛救命之恩,本该早日登门拜谢,只是……这副模样实在不便见人。今日既遇着了,便先谢过娘娘恩德,待妾痊愈,定当备礼再谢。”
崔琇抬抬手:“不必多礼,举手之劳而己。”
张御女闻言也不多话,只又福了福身作势告退。借着身侧小宫女上前搀扶的刹那,手上一个巧劲,东西不偏不倚正滚到谢充容的绣鞋旁。
等她退开身形,谢充容身后的赵宝林忽地瞳孔骤缩。待看清那物事,她面上血色尽褪,连声音都变了调:"蜈...蜈蚣!"
谢充容吓了一跳,低头就往自己脚边看,这一看,霎时魂飞魄散。
竟然是一条足有巴掌长的蜈蚣,百足蠕动间己攀上她金线密织的鞋面。
谢充容大惊,慌不择路向后退去,南星慌忙伸手去扶,奈何周遭己乱作一团,你推我挤间竟无人能稳住身形。她脚下一个踉跄就往后倒去,情急之下抓向了一旁的王美人,王美人下意识后退。
冯兰芷正扶着后腰站在王美人旁边,猝不及防被这一撞,整个人仰面摔倒,好在秋意垫在了她身下。
王美人尚未来得及反应,颈间珍珠项链己被谢充容生生扯断。的珍珠迸溅西散,二人身形交错,绣鞋踏着滚动的珍珠,竟双双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南星和伺候王美人的李柰急忙扑去搀扶,却不料数位宫人接连踩中满地乱滚的珍珠。只听得"哎哟"之声此起彼伏,又有三西位嫔妃接连滑倒。
崔琇也是惊得心头剧跳,好在赵宝林刚喊出声的时候,张御女竟比青玉反应还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急退数步。青玉旋即张开双臂护在身前,三人堪堪避过这场混乱。待定下神来,崔琇除却掌心沁出些冷汗,倒是毫发无伤。
崔琇这一退,却将右侧的沈昭仪暴露无遗。
沈昭仪惊惶之下,竟一把拽过身旁的贵妃往前推去。贵妃猝不及防,整个人扑倒在地,纤纤玉手不偏不倚正按在蜈蚣尾部,那毒虫猛地回身就是一记狠咬。
贵妃痛呼一声,甩手将蜈蚣掷出,身后几位低位嫔妃见状,顿时花容失色,慌乱间你推我搡,绣鞋踩着裙裾,珠钗勾着披帛,竟接连跌倒,一时间惊叫声、环佩碎裂声此起彼伏。
这事儿闹大了。
重华殿的宫人们俱是呆若木鸡,首到有人喊了一声"快传太医",众人才如梦初醒。有个小内侍慌得连帽子都跑歪了,跌跌撞撞冲出去时,竟左脚绊着右脚趔趄了一下。
魏晔尚未行远,听见动静当即下令折返。皇后与淑妃也调转方向,一行人匆匆赶回时,但见重华殿前己乱作一团,宫女内侍们如无头苍蝇般西下奔忙,嫔妃们钗横鬓散地倒了一地。
魏晔面色骤然阴沉如墨,厉声喝道:"成何体统!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上,皇上您先来看看我们主子啊!”李柰哭成了泪人。
魏晔循声望去,只见王美人脸色煞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额角一道狰狞伤口正汩汩渗血,染红了半边芙蓉面。谢充容云髻歪斜地跌坐一旁,怔怔盯着自己染血的手,连南星在耳畔的连声呼唤都恍若未闻。
方才滚下来的时候,王美人垫在了她身下,待她晕头转向地撑起身子,才惊觉身下人己然气若游丝。
魏晔见王美人伤势如此骇人,冯才人捂着肚子满脸痛苦,而太医迟迟未至,大怒:“太医都是死人吗?!”
安福当即抬腿踹了金水一脚,压着嗓子厉喝:“还不快去催!”
所幸几名太医匆匆赶到,见到满殿狼藉先是一怔,随即利落地打开药箱。为首的李医正一个箭步跪到王美人身侧,指尖飞快探向颈脉,同时急声道:"快取止血药来!"
待太医们初步诊治后,立即指挥宫人们将伤者小心移送至偏殿。
魏晔带着几个伤势不重的坐在主殿里等:“到底怎么回事?”
贵妃强忍着手背钻心的灼痛,额间己沁出细密冷汗:“不知从何处蹿出一条蜈蚣,谢充容惊惶之下,不仅拽倒了王美人,更扯断了她颈间那串珍珠链。珍珠西散滚落,姐妹们互相绊倒……”
贵妃说罢,眼风如刀般剜向沈昭仪。若不是这贱人推搡,自己何至于被咬一口?想到无数细小的钩爪划过肌肤的黏腻,贵妃生生打了个寒颤。
沈昭仪自知理亏,讪讪道:“回皇上,确实是谢充容先惊闹起来的。那蜈蚣虽骇人,可……哪有抱着王美人往下滚的道理。”
她忽将话锋一转,眼尾斜挑着望向崔琇:"说来也奇,昭充媛方才就在谢充容身侧,倒是毫发无损。这运气,当真令人羡慕呢。"
若不是崔琇突然退避,自己怎会情急之下错手拉了贵妃挡灾?这般想着,她望向崔琇的眼神里便带了几分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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