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旎见三人谈妥了,趁机询问道,“老朽多嘴,敢问一句,水匪家属会如何处置。”
沈通随口道,“查实后,从严连坐,十岁以上的,男子发配广南或荆湖路屯田,妻女配属官办作坊,十岁以下的,送慈幼局。”
陈乐旎听罢,不由得感慨道,“早知一朝为匪,祸及妻儿,还不如继续忍饥挨饿,当着朝不保夕的渔民来得强。至少一家团圆,好过如今阴阳两隔,往后骨肉离散。”
方子慎听她语气唏嘘,似有同情之意,忍不住问道,“本官以为,陈丈人经过昨晚一朝,对水匪一众该深恶痛绝才是,没想到竟有这等慈心?”
不等陈乐旎回答,沈通抢话道,“依下官愚见,陈丈人这等慈心还是打消了罢。长江一带,水匪横行,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其家人享用的也是过路商旅的血泪,哪里值得同情?”
陈乐旎温声解释道,“沈县令误会了,老朽的慈心,却不是对水匪家属,而是对本该可以安稳一世,却被现实逼迫不得不铤而走险的大宗朝百姓。”
沈通不明白,问道,“此话怎解?”
陈乐旎回忆了下,缓缓说道,“那夜,老朽被水匪挟持上岸,路上,看押我的,是一个叫秤砣的年轻水匪。一路攀谈,问及当初做水匪的缘由,他跟我说了许多渔民的难处……”
她将秤砣的原话复述了一遍后,接着说道,“后来,我问他杀过人没?他答我,若是他不杀人,他就会被生活杀死。这句话,一首萦绕在老朽脑海。老朽心想,若能活,谁不愿干干净净顶天立地的活着呢?”
两人都被她这番讲述带入了沉思。
首到一名皂吏进来请示沈通,才打破了堂内短暂的静默。
沈通前堂有事,不得己先去处理了。
陈乐旎见状,顺势提出离开,却被方子慎留住了。
“陈丈人,若无甚要紧事,陪本官去附近走走?”
陈乐旎想说自己还真有事,但对方是通判,又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她只得应下。
两人一齐坐上马车,走了不短的路程后,来到了一处稍显荒凉的江边。
陈乐旎西周打量了下,没什么好风光,有些好奇对方为何要带她来这里。
方子慎自顾自走到江边,指着不远处的渔村,意味深长得问道,“陈丈人亦忧渔户乎?”
陈乐旎想了想,答道,“老朽听过一句话,深以为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方子慎呵呵笑道,“好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想当初,陈丈人一朝中第,于汴河边上醉酒之时,还曾放言,‘愿以胸中万卷书,换得山河一寸安’。只是,陈丈人于年富力强之际却以病致仕,悠然退于庙堂之外,可见并非言行一致之人呐。”
陈乐旎听这话头不对,因问道,“方通判以前见过老朽?”
方子慎点点头,“一面之缘罢了,当时你醉得不省人事,跌在我马车前,本官听你嘴里放着豪言,一时好奇,将你带上车送回了客栈。”
久远的记忆复苏了一点点,原主当初中第后,确实狂放过这么一次,没想到,醉里遇到的好心人竟然是面前之人。
她一脸恍然道,“原来是方通判送的老朽回客栈,你我竟有此等缘分,真是太巧了。”
说着,她忙向对方拱手致谢。
方子慎摆摆手,说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本官只是觉着可惜,当初那想要山河安好的狂书生,如今似乎意气不在了。”
陈乐旎听到这句,收敛笑意,反问道,“方通判何以见得老朽意气不在呢?也有可能是厚积薄发呢?”
方通判挑眉,语气上扬,“哦”了一声。
陈乐旎望向不远处的渔村,沉吟几秒,反问道,“方通判刚问老朽亦忧渔户,亦字,即代表你也忧心渔户。即为一州通判,位高权重,可有适用之策?”
方子慎沉声答道,“牵一发而动全身,暂无万全之策。”
陈乐旎冷笑道,“何来万全之策?馒头暂时就那么大,给了东家,西家就少,给了西家,东家就缺,除非把馒头做大些,或许才能两家满意。”
方子慎心中狠狠一动,追问道,“如何把馒头做大呢?陈丈人有良策否?”
陈乐旎从怀里掏出那张今早新鲜出炉的文章。
方子慎面上有些诧异,以为对方未卜先知。
及至接过后一看,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渔税若减三成,漕司兵饷何出?杂项层出不穷,并非一纸张禁令可改!强势取缔,底下胥吏不满,总会从其他地方找补的……”
一边看着,他一边提出纸上谏言的不合理之处。
只是,看到后面具体执行部分,他渐渐没了声响。
“妙哉,按船大小定课,强制休渔,近海养殖,官办渔市,扑买收归官府,再跨部门稽查……种种措施,清晰可行。若依照此文改革渔税,说不定真得可以将馒头做大,富国富民。陈丈人,真国士也!”
陈乐旎忙道,“方通判言重了,老朽才疏学浅,不敢当国士二字。只是昨夜经历一场,心有所感,故而匆匆提笔,草草成文,不想竟能入方通判法眼……”
方通判不耐烦听她谦虚,忙插话道,“陈老兄勿多言,先告诉我,这按船大小定课,可有个更加细致的规划。”
陈乐旎见他一脸兴奋,心知他是真的将这篇文章看入眼了。
她没有藏着掖着,倾囊相授道,“老朽愚见,按五等课税,应以户等为壳,资产为核……这样一来,下户负担减轻,上户不能轻易避税,即便减等,整体渔税也能增加。 ”
方通判听得连连点头,一种相见恨晚的情感在他心中升起。
唯恐错过,他又接着往下提出各种细节问题。
这些问题,都是陈乐旎思量过的,只是文章篇幅有限,不能写得太过详细。
因此,对方问出口时,她随口就答了,把方通判听得如痴如醉。
就这样,两人站在江边,对着渔村,揭开了大宗朝未来渔税改革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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