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药王谷飘着苦艾香，白璃倚在药庐雕花窗边，看宁白俯身给药畦松土。他腕间的蚀魂咒疤痕己淡成浅红，却仍在月光下泛着细弱的光。
"师兄，该歇了。"她递过凉茶，青瓷盏沿凝着细密水珠，"明日我们便要启程。"
竹耙顿在泥土里，宁白首起身时，发间沾着几片嫩绿的艾草叶。他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藏书阁，檐角铜铃在夜风里叮咚作响："归墟潭暗流涌动，药王谷又刚经历剧变..."话音未落，白璃己了然地笑了："我便知道你舍不得。"
记忆突然漫过药庐。窗棂漏进的月光里，仿佛又看见扎着羊角辫的白璃，举着偷摘的曼陀罗花在青石路上蹦跳，而宁白提着灯笼追在后面，长衫沾满荆棘划破的痕迹。那时后山禁地的雾气总笼着夜色，唯有他灯笼里的暖光，能穿透重重迷雾找到那个倔强的小小身影。
"还记得你第一次偷学炼药？"宁白指尖着茶盏，釉面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把整座谷的蝴蝶都毒成了紫色。"他的声音裹着笑意，却在白璃清脆的笑声里渐渐沉下去。月光穿过窗棂，在他睫毛投下细碎的影，就像那年她蹲在溪边，看他卷起衣袖，用带着药香的手掌搓洗她沾满泥污的裤脚。
白璃的笑声戛然而止。宁白攥紧茶盏的指节泛白，青瓷在重压下裂开细纹，仿佛要将这些年压抑的情愫一并碾碎："这些年，我总想着等你长大..."他突然抬起头，眼底翻涌的情绪惊得白璃呼吸一滞，"白璃，若你愿意留下，我可以...可以把药王谷所有的药方都给你，把藏书阁最顶层的孤本都打开，甚至...把我的心也剖开给你看。"
"师兄。"白璃轻轻覆上他颤抖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她眼眶发酸。她转身指向谷外新辟的荒地，夜风卷着药草香掠过成片的药田："你看那些火把，都是跋山涉水来求学的孩子。藏书阁的烛火整夜不熄，他们在重抄被焚毁的典籍..."她的声音渐轻，"归墟潭的结界需要有人守护，就像..."
"就像当年我守着贪玩的你。"宁白替她说完，喉结艰难地滚动。记忆里那个蹲在溪边的少年，此刻在月光下终于与眼前的谷主重逢。他忽然笑了，笑得眼角泛起细纹，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从我第一次在药王谷见到你开始，我的目光就再没移开过。白璃，即便你要走...我也会守着这座山谷，守着你曾奔跑过的每一寸土地。"
窗外的铜铃突然轻响，白璃望着远处夜无痕挺拔的背影，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微微震颤。宁白松开手，却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是她儿时最爱的桂花糖糕，糖霜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带着路上吃。"他别过脸不再看她，声音闷得发沉，"若他敢欺负你...就回来，这里永远有盏灯为你亮着。"
宁白喉结滚动，忽然笑了，只是那笑里掺着苦涩："原来我终究成了守谷人。"他望向庭院里夜无痕负手而立的身影，银发在风中扬起又落下，"他看你的眼神，就像..."
月光在药庐的青石板上流淌，白璃低头时，鬓发垂落遮住泛红的耳尖："每次他用龙息温养我的经脉..."话音未落，宁白突然攥碎了手中的茶盏。青瓷碎片坠入案几，惊起满室药香，也惊得白璃猛地抬头。
宁白缓缓起身，衣袂扫过案几上未干的茶水。他望着白璃掌心那枚交缠龙鳞与火焰的印记，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却比寒风更冷冽："原来凤凰与龙的契约，比你我十几载的情分更滚烫。"他伸手去摘檐角铜铃时，指节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这铃铛该叫龙吟铃，摇响时..."
"师兄！"白璃抓住他的手腕，却被宁白轻轻挣开。他将铜铃系在她腰间，动作却再无往日温柔，指尖擦过她腰际时，仿佛触碰着一团灼人的火焰。"若他负你，便摇响这个。"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但我盼着你永远用不上——毕竟龙鳞护着的凤凰，哪还需要旧人多事？"
夜风吹过庭院，白璃望着他走向藏书阁的背影，突然发现那道身影比记忆中单薄许多。宁白的脚步顿在药田边，弯腰摘下艾草时，衣摆扫过沾着露水的药苗。他将艾草别进泥土，动作极慢，像是要把满心不甘都种进地里。
"你可知..."他背对着她开口，声音混着艾草的苦涩，"当年在后山寻你，我跌进蛇窟，浑身被毒牙咬得溃烂，却死死护着怀里给你摘的野莓。"他轻笑一声，抬手拂过新翻的泥土，"如今想来，倒不如被蛇吞了干净。"
白璃握紧铜铃追了两步，铃声却被宁白突然的转身截断。他眼底翻涌的情绪让她脚步发僵——那里面有十五载年的守望，有未说出口的深情，此刻都化作锋利的刀刃，狠狠剜着彼此。"走吧。"他别过脸不再看她，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几乎要够到她的衣角，"药王谷的大门永远开着...但我宁白，再不会举着灯笼，满山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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