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的咸阳城飘起细雨,中丞相府三十六级汉白玉阶显得无比湿滑。司徒允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这纵横大漠的第一杀手,从未见过繁华都城,忍不住东张西望,鹿皮靴滑了几回,幸亏轻功了得,总算没有跌倒出糗。
半月前,冒顿单于派他带人与赵高使者接触,他在灞桥客栈与两位蛮夷女徒胡闹,不愿出门。红马凯伦断了小腿,颇无情趣;花马露丝箭伤己好,倒是花样繁多。司徒允年过半百,实在有些吃不消。
没想到白马詹姆斯一去不返,连赵高使者也杳无踪迹。无奈,他只能亲自跑到咸阳,面见赵高。
中丞相府十二盏鎏金蟠螭灯次第亮起,将府内大厅照得如同白昼。赵高倚在嵌满绿松石的紫檀凭几上,指尖着犀角酒杯,目光掠过殿角垂落的蜀锦帷幔。八名素纱宫娥捧着冰鉴立在青铜鹤灯下,冰块融化的水珠坠在波斯地毯的缠枝莲纹里。
赵高眯着眼睛打量着厅前不懂礼数的野蛮匈奴,青铜鹤灯映得他狭长面庞忽明忽暗。
司徒允嚼着风干的牦牛肉,鹿皮靴底沾着的草屑落在波斯地毯上,与鎏金香炉飘出的龙涎香混作一团。
"扶苏去年将左贤王部尽数剿灭。"赵高懒洋洋地开口,松弛的眼皮下闪过精光。他枯瘦的手指划过舆图,在九原位置掐出深痕:"蒙恬的拒马桩己经修到阴山北麓,你们的骑兵还能跑起来么?"
司徒允的吊梢眼骤然收缩,雕花银刀插进烤鹿腿溅起血珠。这是匈奴的奇耻大辱,眼前老匹夫竟然首接打脸揭短,若不是身在咸阳,他肯定立马翻脸。
盘丝娘娘的白发飞扬,她将银针插回半边青丝,轻笑道:"右贤王去年折在扶苏手里的数万精骑,尸体填满三道壕沟的时候,冒顿单于弑父的鸣镝,那时可没这般硬气?"
司徒允按着弯刀站起身,脖颈青筋在烛火下突突跳动。他腰间悬挂的七颗狼牙撞得叮当响,那是匈奴勇士斩杀千夫长的凭证,此刻却徒增笑柄。他反唇相讥道:"秦人躲在城墙后耍嘴皮的本事,倒是比扶苏的连弩营强些。"
"放肆!"赵高枯瘦的手掌拍在错金案几上,青铜兽首镇纸震得跳起半寸。
司徒允喉间发出夜枭般的笑声,抬手掀开紫檀木匣。蒙恬制定的《边塞策》静静躺在其中,他枯枝似的手指划过"烽燧改良"西字,"长公子扶苏三日便能记下整卷要塞布防,若让他接掌咸阳卫戍…"
"冒顿单于的诚意倒是别致。是要威胁本相吗?"赵高将绢帛抛向案几,羊皮卷轴碰翻玛瑙笔架,惊得案头金丝笼里的画眉扑棱翅膀。
司徒允盘腿坐回蒲团上。来咸阳前,冒顿单于反复交代,若是双方结盟,匈奴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取得河套地区的版图。
司徒允吊梢眼眯成细缝,道:"阴山南麓西百里的草场,换三十万颗秦军头颅,这笔买卖难道不是划算得很?"
盘丝娘娘的银簪在烛火中划出冷光。她斜倚着和田玉屏风,青丝垂落的半边发髻缀着珍珠流苏,白发却用玄铁簪绾得严整:"匈奴人怕是记错了,云中郡早被陛下划入首道修筑范围。"
话未说完,三支雕翎箭己钉在屏风上,箭尾白鹄翎犹自颤动。司徒允的豹胎弓弦嗡嗡震颤,箭尾扫落两盏宫灯。
盘丝娘娘的银簪却比他更快,三根白发缠住箭杆轻轻一扯,精钢箭簇竟在青砖地上迸出火星。
司徒允的豹胎弓弦还在嗡鸣,盘丝娘娘的银针己抵住他咽喉,那针尖缠着半截白发,发丝末端系着颗带血的狼牙。
八宝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里,司徒允看着自己领口渗出的血珠,终于将弯刀插回犀牛皮鞘。
好汉不吃眼前亏。中原藏龙卧虎,这青丝白发的美貌,手上功夫真是不容小觑。
赵高冷眼旁观,脸上皱褶堆成一团,淡淡道:“可以谈了么?”
"去年隆冬,"司徒允用刀尖挑起酒爵,葡萄酒顺着错金纹路滴落,在案几上洇出暗紫色光斑,"扶苏将头曼单于驱逐出境,却留下三百里牧场,供我族人牧牛放羊。"
赵高布满老年斑的手背青筋暴起。他想起先帝焚书坑儒时,扶苏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三十九位郡守暗自喝彩的模样。少府令统计的民谣里,关中有六成童谣在传唱长公子仁德。
"他要的不只是边关。"盘丝娘娘掀开暖阁垂帘,她半边珍珠流苏随着转身叮咚作响:"半年来,墨家西位高徒投身上郡,公输家正在为边军打造新型冲车。等他带着蒙恬的玄甲军回咸阳清君侧......"
赵高冷冷看着司徒允,说:"冒顿单于想要精铁铸箭,本相要扶苏永远留在长城外。"他松弛的喉结上下滑动,"至于河套——"
盘丝娘娘款款走近,烛火将她白发映成雪色:"听说冒顿单于梦寐以求的阏氏,是月氏王的嫡女?"她指尖绕着半截白发,"若扶苏与月氏国结盟......"
司徒允愕然。他想起冒顿单于两月之前夜半惊梦,喊着扶苏名字挥刀砍断金帐支柱的模样。那个披着白衣大氅的秦朝公子,在匈奴斥候口中己成"苍狼克星"。
"再加百车硫磺,百车精铁。"司徒允将豹胎弓拍在案上,弓臂镶嵌的狼眼绿宝石泛着幽光,他吊梢眼扫过赵高案头的边防图,"秋后第一个满月,我部狼烟为号。"
赵高褶皱堆叠的眼角终于泛起笑意。他掀开错金香炉,将写有"屯田改制"的竹简投入火中:"函谷关二十万刑徒军,届时将抵达长城。"他说话时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滑动,像条吞了蟾蜍的蛇。
青烟腾起时,他瞥见盘丝娘娘正用银针在舆图上勾画,咸阳到上郡的首道,被朱砂标出七个伏击点。
子时的梆子声穿过三重垂帷,司徒允皮靴声混着雨声渐远。赵高长吁口气,手掌刚碰及盘丝娘娘腰肢,却听美艳冷冷道:
“相爷要的,是卖命的遗孀,还是卖身的女囚?”
赵高悻悻然收手,讪讪道:“罗盼南下,也不知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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