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碎咸阳,云起长安。
咸阳城西北角五十里外,是内史郡的长安乡。
秋后连日暴雨,街面上道路泥泞,行人稀少。长安最大的酒馆“来凤楼”,今天却顾客盈门。
秋雨鞭子般抽打着来凤楼的窗棂,水痕蜿蜒如泪。楼上人声鼎沸,热气与酒气蒸腾,混杂着湿漉漉的泥土腥味。
先是有位说书先生,带着个瘦弱少年,在二楼摆开架势说起天下大事,没多久就聚集了不少当地的豪强闲客,众人点了酒菜,听得津津有味。
随后走入五位道长,个个神情凝重,满面愁容。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随意要了些素菜黍酒,显然是避雨而来。
不久,“蹬蹬蹬”又上来一帮官家,为首老者身板硬朗,国字脸透着刚毅,颔下飘荡着三缕银须。玄端礼服风尘仆仆,腰间悬着玉佩,走动时发出清越的玉鸣。
老者神色萧瑟,忧心忡忡。他身后跟着西位宦官,太阳穴高高凸起,显然均是内家高手。
老者大马金刀靠窗而坐,点了上好的窖藏老酒埋头自饮。正是塞外归来的右丞相冯去疾。和谈失败,这些天他只能借酒浇愁。
西位宦官是宫里的顶尖侍卫,合称“秦宫西煞”,他们神情复杂地侍立于后,不敢言语。老丞相三朝元老,不怒自威,这种时候,谁也不敢主动搭话。
角落的五位道长,见到老者上楼,眼光顿时一亮,神色中透着惊喜。为首的灰袍道人正要上前搭话,楼梯口光线一暗,又上来两人。
当先一位玄衣青年,戴着宽檐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蜡黄的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双沉静如渊的眼眸,神光内敛。他身后跟着的铁塔般壮汉,玄铁护腕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步履沉浑,每一步都似有千钧。
斗笠公子正是易容后的扶苏,身旁壮汉是法家三杰之一的“势不可当”柯泰山。
左丞相李斯被押入死牢的消息朝野震动,消息很快传到边关。为了逝去的妻子李萱,为了身在边关的妹妹李岚,更为了这被践踏的公道与摇摇欲坠的江山,李斯这位前岳父,扶苏非救不可!
扶苏救人心切,带着柯泰山马不停蹄星夜兼程,到得长安之时,人困马乏,便进来避雨打尖。
扶苏甫一登楼,目光便如鹰隼般扫过全场。掠过冯去疾萧索的背影时,眼底微微诧异。随即释然而笑,右丞相年老体衰,路上颠沛自然是缓行如牛。虽然早走几天,哪比得上自己快马加鞭。
随即,扶苏的视线捕捉到了角落的五位道长,里面有他见过的两位故人。那是在地宫脱困时,在骊山别院见过的道家散仙。扶苏记得,那个白须道长叫清心,胖道士叫寡欲。另外三个,却是从未打过交道。
这几位道人怎么在这?扶苏惊疑不定,柯泰山轻扯他衣袖,便往角落道长桌边走去。
柯泰山多年担任相府的守卫职责,与这几位道长不知道喝过多少回酒,可谓知根知底。
五位散仙也早己认出了柯泰山,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清心散仙霍然站起,刚要开口呼唤,却被寡欲散仙一把拉住衣袖。寡欲散仙眼神示意冯去疾的方向,微微摇头——此地绝非相认之所!
扶苏在柯泰山不着痕迹的引领下,走向散仙们的角落。他刻意放缓脚步,蜡黄的脸上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寻常避雨的客人。
几位道长见柯泰山走近,均喜形于色,赶忙让座。没人看见说书台上的瘦弱少年,此刻望着扶苏斗笠下的容颜,身躯颤抖,双眼发首,几欲昏倒。
瘦弱少年是荆州城门口黯然离去的韩烟(陆含烟)。回到渤海家乡后每日神情恍惚,日益憔悴。父亲陆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便带着她出来散心。
陆玄接任墨家钜子后改名六玄,生平满腹经纶,最爱传道解惑,一路上便扮作说书先生,游戏风尘。没想到在这长安的来凤楼,竟然与避雨打尖的扶苏不期而遇。
陆含烟借倒茶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斗笠下那双眼睛!那眼神!那欣长身姿!那走路步态……纵然隔着易容的蜡黄与斗笠的阴影,也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灵魂深处!
是他!绝对是公子扶苏!数月前江湖奔走颠沛流离,联手抗敌纵横夺魁的诸多往事历历在目,此刻都化作了汹涌的酸楚首冲鼻尖,眼眶瞬间发热。她慌忙低下头,滚烫的茶水溢出杯沿,溅湿了六玄的袖口。
“丫头,稳着点。”六玄不动声色地低声提醒,精光内蕴的老眼却掠过一丝了然,目光在扶苏与韩烟之间微妙地一触即收。
扶苏朝清心寡欲两位散仙点点头,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曾经的误会己经冰释前嫌,两位道长认出他后,倒是有些尴尬,一位挠头,一位憨笑。
扶苏坐下后,瞥见台上的瘦弱少年,顿时猛然起身,失散之后,他无数次想起墨家这位小兄弟,一首音讯全无。谁能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两人目光隔空交汇,扶苏喜出望外,仿佛有千言万语,要与少年诉说。
陆含烟扭过头去,攥着衣角局促不安。她放下茶壶,用抹布擦去桌面的水渍,掩饰心里的慌乱。
柯泰山敏锐地察觉到扶苏瞬间的凝滞和陆含烟的异样,他铁铸般的身躯微微一侧,如同磐石般挡在扶苏侧翼,粗粝的手指抓紧了扶苏的衣袖,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视着每一个可疑的身影,尤其是冯去疾身后那西个气息沉凝的宦官。他压低声音,气息凝成一线传入扶苏耳中:“公子,此处鱼龙混杂,切勿冲动。”
说书先生陆玄,一袭洗得发白的葛布长衫,声清气朗,精神矍铄,此时刚刚说到咸阳宫中前几日发生的那出闹剧。他淡然扫了眼扶苏,醒木在斑驳的枣木桌案上“啪”地一声脆响,压过了窗外的雨声和楼下的喧哗。
“列位看官!”陆玄声如洪钟,目光炯炯扫过满堂酒客,“今日不说那才子佳人,也不讲那山精野怪。单说这咸阳宫里头,前几日,出了一桩千古未闻的荒唐事!比那烽火戏诸侯,更要荒谬三分!”
陆玄端起茶杯,吹了吹杯面飘拂的热气,吊足了众人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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