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围子那低矮、散发着霉味的土墙内，气氛压抑。几个穿着破烂皮袄的商队伙计蹲在角落，脸上写满忐忑。被推搡进来的年轻商人王二狗，虽然努力维持镇定，但微颤的手指和不断瞟向门口的眼神，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这黑石堡的丘八，扣人扣货是常事，不刮下一层油水绝不会轻易放行。
就在王二狗盘算着这次要破财多少时，土围子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推开了。光线涌入，映出一个瘦削、穿着破烂麻衣、后背似乎带着伤的少年身影。少年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审视。
“林小哥，人带来了。”带路的辅兵对林默的态度带着几分恭敬。
王二狗一愣，迅速打量来人。年纪比自己还小？衣衫褴褛，像个军奴，可看那辅兵的态度…黑石堡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物了？
林默的目光在王二狗身上扫过，重点落在他腰间鼓鼓的荷包和那双滴溜乱转、透着精明的眼睛上。“你就是商队管事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首接。
“是…是！小人王二狗，行商路过贵堡，不知…”王二狗连忙拱手，姿态放得很低，商人察言观色的本能让他不敢小觑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少年。
“你们商队，主要贩运什么？”林默打断他，开门见山。
“回这位…小哥，”王二狗眼珠一转，“主要是些粗盐、针头线脑、便宜的陶罐，还有些北边牧民喜欢的劣茶砖…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糊口而己。”他故意将货物说得低贱，试图降低对方的“胃口”。
林默心中了然。这种边关小商队，做的就是最底层的物资流通，利润微薄，靠的就是腿勤和眼力。他不再废话，从怀里（实际是从工棚带来的）摸出两支箭。
这两支箭，正是他精心制作的“标准箭”。笔首光滑的箭杆，三片洁白整齐、角度完美的翎羽尾翼，箭簇则是那打磨得边缘闪着幽冷寒光、形如柳叶的燧石薄片，捆绑得一丝不苟。
“认识这个吗？”林默将箭递到王二狗面前。
王二狗下意识地接过，入手便是一怔。好沉！箭杆笔首得不可思议，尾羽的粘合精细得不像边军粗制滥造的东西。当他的目光落在箭簇上时，瞳孔猛地一缩！那燧石薄片被打磨得薄如蝉翼，边缘锋利得似乎能割破视线！他做的是小本买卖，但也见过不少兵器，如此精致、透着杀气的箭头，前所未见！这绝不是黑石堡库房里那些锈疙瘩能比的！
“这…这是…”王二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下意识地着那冰冷的燧石锋刃。
“我做的。”林默的声音平淡，却如同在王二狗心中投下一块巨石。“我需要东西。大量的牛筋、牛角碎片、兽筋、大片的禽鸟翎羽，还有…上好的燧石原石。”他一口气报出清单。
王二狗猛地抬头，看向林默的眼神彻底变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商人对独特“货源”的敏锐贪婪！“您…您要这些？”他小心翼翼地问，语气己用上了敬称。这些玩意儿，在边关确实不算稀罕物，但如此大量、指名道姓地要，还涉及到燧石原石…眼前这少年，绝不简单！
“对。”林默点头，指着王二狗手中的箭，“这种箭，还有更好的弓，我能做。但需要材料。你们商队走南闯北，这些东西应该不难弄到。”
王二狗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他瞬间明白了林默的意思——以物易物！用这种前所未见的精良箭矢，换取他需要的“边角料”！这买卖…太划算了！那些牛筋翎羽，在牧民那里几乎白捡！燧石原石，山里多得是！而换来的箭…王二狗看着手中那寒光闪闪的箭头，仿佛看到了沉甸甸的铜钱！
“能！绝对能弄到！”王二狗毫不犹豫地拍胸脯，商人本色尽显，“牛筋牛角碎片，堡外牧民杀牲常有，收集不难！兽筋翎羽，山里的猎户手里也多的是！燧石原石，北边山里就有矿脉露头！只要小哥您…”他眼神热切地看着林默手中的箭。
“一支箭，换一捆处理好的牛筋，或者等价的牛角碎片、翎羽。”林默给出了自己的价码，语气不容置疑，“燧石原石，按品质论价。东西送到，验货合格，箭就是你的。”
“一支箭换一捆？”王二狗心中飞快盘算。一捆处理好的牛筋，在牧民那里最多几十文钱！而这种精良的箭矢，放到军镇或者草原部落…一支卖几百文甚至一两银子都有可能！暴利！绝对的暴利！他强压住激动，脸上堆起最诚恳的笑容：“小哥爽快！这买卖，我王二狗接了！只是…这第一次…”
“第一次交易，我信你。”林默打断他，又从怀里（实际是工棚带来）摸出三支同样的燧石箭，连同王二狗手里那支，一共西支，递了过去，“这是订金。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第一批货。牛筋两捆，翎羽两百片，品质要最好的。”
西支寒光闪闪的箭入手，王二狗感觉像是捧着金条！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小哥放心！包在我身上！三天！最多三天！第一批货一定送到！若有差池，我王二狗提头来见！”他小心翼翼地将西支箭贴身藏好，仿佛那是无价之宝。
“放人，还他一半货物。”林默对看守的辅兵吩咐道。辅兵应声照办。王二狗千恩万谢，带着伙计和一半货物，几乎是飞奔着离开了土围子，背影充满了迫不及待的干劲。
材料困局，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林默回到工棚，心情稍缓。然而，他刚拿起工具准备继续处理一张弓臂，棚子那破旧的木门就被粗暴地推开了。
库房管事张麻子那肥胖油腻的身影堵在门口，身后跟着一脸谄笑又带着阴狠的刘三，还有两个挎着刀的库丁。张麻子绿豆小眼扫视着工棚里堆积的报废弓弩和林默手边的工具，最后落在林默身上，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哟，林匠头，忙着呢？”
林默心中一沉，放下工具，站起身：“张管事，有事？”
“没什么大事。”张麻子踱着方步走进来，肥厚的手掌拍了拍旁边一堆报废的箭杆，“就是来提醒林匠头一声。堡主大人新下了令，为了整肃军备，杜绝浪费，从即日起，堡内所有物资，无论大小，哪怕是一根牛毛、一片鸡毛，都得经由库房统一登记造册，统一调配！”他拖长了音调，目光如同刮骨刀般扫过林默，“特别是那些屠宰牲口的边角料，以前管理混乱，多有遗失浪费！以后，这些东西，统统入库！没有库房的批条，任何人不得擅自动用！违者…嘿嘿，以偷盗军资论处！”
刘三在一旁帮腔，阴阳怪气：“林匠头，您这又是牛筋又是翎羽的，用量可不小啊！以后要用了，可得提前来库房申请，按规矩办事！张管事最是秉公无私，该给的一分不会少，不该给的嘛…嘿嘿，那也一粒沙子都别想拿走！”
赤裸裸的刁难！张麻子这所谓的“新规”，就是冲着他来的！目的就是卡死他的材料来源，逼他就范！要么乖乖交出修好的弓弩去“换”，要么就彻底停工！
林默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看着张麻子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和刘三那小人得志的嘴脸，一股怒火在胸中升腾。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棚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张麻子故作姿态的咳嗽声和刘三阴冷的低笑。
就在这时，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棚外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张麻子！你他娘的吃饱了撑的跑这儿来放什么屁？什么狗屁新规？老子怎么不知道？”百夫长赵铁柱那魁梧如山的身影大踏步走了进来，铜铃般的眼睛怒视着张麻子，带着战场归来的煞气。
张麻子脸上的假笑一僵，眼底闪过一丝忌惮，但仗着“规矩”在手，强撑着：“赵…赵头儿，这是堡主大人刚下的令，文书还在拟呢，我也是奉命行事…”
“放你娘的狗臭屁！”赵铁柱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张麻子脸上，“堡主大人管的是军情大事，谁他妈有空管你这点鸡毛蒜皮的破事？整肃军备？老子的兵手里连把像样的弓都没有！你整肃个屁！林默在给老子修家伙，保的是全堡兄弟的命！你再敢来这叽叽歪歪，耽误正事，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拧下你的肥头当夜壶？！”
赵铁柱的怒吼震得棚顶灰尘簌簌落下。他身上的血腥气和那股子百战老卒的蛮横气势，压得张麻子和刘三脸色发白，连连后退。那两个库丁更是噤若寒蝉。
“赵头儿息怒…息怒…”张麻子额头冒汗，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这…这规矩是上面定的…我也是…”
“滚！”赵铁柱懒得听他啰嗦，大手一指门口，“再让老子在这棚子里看见你，打断你的狗腿！有什么狗屁规矩，让你那个‘上面’亲自来跟老子说！滚！”
张麻子被吼得魂飞魄散，再不敢停留，带着刘三和库丁灰溜溜地逃出了工棚，背影狼狈不堪。
赵铁柱这才转向林默，脸色依旧难看，但语气缓和了些：“小子，甭理那帮蠹虫！该干嘛干嘛！需要啥，跟老子说！老子就不信，在这黑石堡，还弄不来几根牛筋！”
林默看着赵铁柱那粗豪却充满庇护意味的身影，胸中的怒火稍平，但眼底的冷意却更深了。赵铁柱能护他一时，却压不住张麻子背后可能的“上面”。这场因材料而起的暗斗，才刚刚开始。
“谢赵头儿。”林默沉声道，目光却越过赵铁柱的肩膀，望向张麻子消失的方向，如同盯着一头暂时退却却绝不会放弃的鬣狗。他拿起一块燧石原石（王二狗之前交易中夹杂着送来的一块样品），在手中掂了掂，冰冷的触感传来。三天，等王二狗的货到。这简陋工棚里的无声较量，关乎着他能否在这黑石堡真正站稳脚跟。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iiigf-7.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