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莽大军如同退潮的恶浪,裹挟着血腥和焦臭的气息暂时退去。堡墙上下,守军疲惫地瘫坐在地,包扎伤口,清理着同伴的尸骸和破碎的武器。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未持续太久,空气中弥漫着更加压抑的沉重。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下一次潮涌,只会更加凶猛。
堡墙指挥所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冰封。赵铁柱一拳砸在粗木桌上,震得地图上的箭矢乱跳,声音嘶哑而愤怒:“他娘的!试探!就是试探!乌尔汗那条老狼,在摸咱们的底!西墙豁口,瓮城火油,还有那会炸的玩意儿…他都看在眼里了!下次再来,肯定带着破咱们的法子!”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默身上:“林营副!你的‘震天雷’…还能弄出多少?那喷火的柜子呢?还有…那会响的家伙(指燧发枪)?”
林默的脸色同样疲惫,但眼神依旧冷静如冰:“震天雷,颗粒火药产量有限,新造三十枚己是极限。猛火油柜需重装火油,操作也需训练。至于那‘火铳’…”他看向角落脸色苍白、左臂伤口隐隐渗血的老吴,“吴老,如何?”
老吴仅剩的右手紧握着那支哑火无数次后才开了一枪的燧发枪原型机,昏黄的眼眸中布满血丝和挫败:“难!太他娘的难了!击锤力道不够,燧石打火十次哑九次!弹簧片淬火稍硬就崩,稍软就疲!刚才那一枪,是走了狗屎运!想再打一枪,难如登天!”他狠狠地将枪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赵铁柱眼中的热切瞬间黯淡下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娘的!指望不上!那怎么办?靠墙硬顶?顶得住一次,顶不住三次!五次!”
林默的目光却越过堡墙,投向西北方向那片被暮色笼罩的坡地:“赵头儿,堡内是死地。林家坳,是活棋。”
“林家坳?”赵铁柱一愣,“那破坳子?你想干什么?”
“北莽大军主力盯死堡墙,但绝不会放过林家坳!”林默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坳子的位置,“那里有匠营分坊,有火药工坊,有流民妇孺!更是咱们的粮秣和退路之一!乌尔汗只要不蠢,必定分兵袭扰,甚至强攻!一旦坳子失陷,匠营被毁,火药断绝,咱们就是瓮中之鳖!”
赵铁柱脸色一变:“那还等什么?老子马上抽一队人过去…”
“不!”林默断然打断,“堡墙兵力本就捉襟见肘!抽人,正中乌尔汗下怀!他要的就是咱们分兵!林家坳,不能靠堡内援兵!要靠坳子自己守!”
“靠坳子自己?”赵铁柱瞪大眼睛,“那都是些流民、工匠、老娘们儿!拿什么守?锄头吗?”
“对!就是锄头!还有陷阱!还有…人心!”林默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堡内,是赵头儿你的战场!林家坳,交给我!”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林家坳简陋的寨墙上。坳内,没有堡墙上的火光通明,只有零星几点微弱的光亮,如同风中残烛。死寂中蕴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
坳子外围,一片新垦的荒地边缘。王二狗带着十几个熟悉附近地形的老猎户和流民青壮,正悄无声息地忙碌着。他们用削尖的木桩斜插进冻土,尖端涂上从匠营弄来的、散发着恶臭的污物(简易毒药)。在必经的小路上挖掘陷坑,坑底倒插尖桩,上面覆盖薄薄的草皮和浮雪。在几处视野开阔的坡地后,用枯枝和破布伪装起几处假人哨位。
“二狗哥…这…这能行吗?”一个年轻流民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陷坑,声音发颤。
“闭嘴!想活命就按林小哥说的做!”王二狗低声呵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狠厉,“北莽崽子也是人!被扎穿了脚板,掉进坑里,一样会死!一样会怕!”他抓起一把冰冷的泥土,狠狠捏紧,“咱们的婆娘娃子都在坳里!守不住,都得死!想活,就得比狼更狠!”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针,刺醒了众人心中的恐惧和血性。动作变得更加麻利而坚决。
匠营分坊内,灯火通明。林默带着小石头和十几个手脚麻利的工匠学徒,正紧张地组装着最后几台“地火雷”。这是一种简易的触发式地雷:将颗粒火药和碎铁片装进厚壁陶罐,罐口用油纸密封,只留一根浸满火油的引线。引线连接着一个精巧的木质绊发机关,一旦有人或马触碰绊索,机关触发,拉动燧石打火轮,引燃引线,进而引爆罐内火药!
“引线长度,一定要算准!埋深要够,覆土要松!绊索要细,要隐蔽!”林默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亲自示范着埋设要点。每一颗“地火雷”,都是守护坳子的致命獠牙。
夜,深了。寒风呜咽,如同鬼哭。
堡墙方向,隐约传来零星的喊杀和金铁交鸣声——北莽人果然发动了夜袭,试图疲惫守军。而林家坳方向,却依旧死寂。
就在这死寂之中!
“咻——!”
一支漆黑的、带着倒刺的狼牙箭,如同从幽冥中射出,悄无声息地钉在了坳子木寨门旁一个假人哨位的“胸口”上!箭尾兀自微微颤动!
紧接着,几道如同鬼魅般的灰影,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壁虎般贴着寨墙根,迅速向着白天观察到的几处薄弱点潜行而来!动作轻盈迅捷,落地无声!正是北莽军中最为精锐、最为诡秘的——狼卫!
为首一人,身形矫健如猎豹,脸上覆盖着半张冰冷的狼头面具,仅露出的双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残忍的光芒。他正是伏击林默、射出警告钢箭的狼卫头领!他亲自带队,目标首指匠营分坊和火药工坊!
狼卫如同阴影中的毒蛇,迅速接近寨墙一处相对低矮的转角。头领打了个手势,两名狼卫立刻从背后解下飞爪,轻轻一抛!
“咔哒!”飞爪牢牢扣住了寨墙顶端!
就在他们准备攀爬的瞬间!
“咔嚓!”
脚下看似坚实的冻土突然塌陷!一名狼卫猝不及防,惊叫着掉入布满尖桩的陷坑!
“噗嗤!噗嗤!”令人牙酸的穿透声和凄厉的惨叫瞬间打破了夜的死寂!
“陷阱!”狼卫头领瞳孔骤缩,反应奇快,猛地向旁边扑倒!
“轰!!!”
几乎同时!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猛地爆开一团橘红色的火球!泥土碎石混合着致命的铁片和燧石屑如同暴雨般向西周溅射!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是地火雷!
冲击波将狼卫头领狠狠掀飞出去!虽然他在爆炸瞬间做出了规避,但依旧被飞溅的铁片划伤了手臂和脸颊,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浓烈的硝烟和血腥味弥漫开来!
“敌袭!敌袭!”王二狗那变了调的嘶吼在坳内炸响!紧接着,尖锐的竹哨声此起彼伏!
埋伏在暗处的猎户和青壮们立刻点燃了早己准备好的火把,朝着狼卫可能潜伏的方向狠狠投掷出去!同时敲响了手中的铜锣!
“咣!咣!咣!”
火光瞬间驱散了黑暗!锣声如同惊雷!整个林家坳瞬间“醒”了过来!
“放箭!”林默冰冷的声音在匠营分坊门口响起!他身边,小石头和十几个工匠学徒(临时充当弓手)立刻拉开简陋的单体弓,朝着火光映照下暴露出的狼卫身影射出密集的箭雨!虽然准头欠佳,但胜在数量!
“噗!”“啊!”
一名正在躲避火把的狼卫被流矢射中大腿,惨叫倒地!
“点火!烧死他们!”妇孺们也被组织起来,在王二狗的指挥下,将一罐罐燃烧的火油朝着狼卫藏身的区域狠狠砸去!
“呼——!”
火焰瞬间腾起!照亮了狼卫们惊惶而愤怒的脸!
狼卫头领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狼头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丝冰冷的杀意!他万万没想到,这看似不堪一击的流民坳子,竟然布满了如此歹毒的陷阱!还有这威力巨大的爆炸物!甚至…这些泥腿子竟然敢反抗?!
“撤!”狼卫头领当机立断,发出一声短促的狼嚎!任务失败!再纠缠下去,只会被越来越多的泥腿子困死!狼卫虽强,也架不住蚁多咬死象!更何况,那些诡异的爆炸物…
残余的狼卫如同受伤的野兽,在火光和箭雨中狼狈地向坳外退去!动作依旧迅捷,但明显带着仓惶!
“追!别让他们跑了!”王二狗带着猎户们就要冲出寨墙追击。
“穷寇莫追!”林默厉声喝止!他站在火光跳跃的匠营门口,手中紧握着那张虎啸弓,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扫视着狼卫溃退的方向。就在刚才混乱的火光中,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带着狼头面具的身影!那双幽绿的眼睛,隔着混乱的战场,与他有过一刹那的对视!
冰冷!怨毒!充满了刻骨的杀意!正是裂谷伏击和窗棂留箭之人!
林默缓缓抬起弓,搭上一支破甲箭,弓弦拉至半满,瞄准了那个在黑暗中迅速远去的狼卫头领背影。但最终,他没有松手。距离太远,黑夜是最好的掩护。他放下弓,任由那身影如同融入墨汁般消失在荒原的阴影中。
坳内的混乱渐渐平息。地上躺着几具狼卫和流民的尸体,还有被炸断腿、在陷坑里哀嚎的北莽兵。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火油燃烧的焦糊味。妇孺们抱在一起,低声啜泣。男人们则红着眼睛,默默收拾着残局。
王二狗气喘吁吁地跑到林默面前,脸上带着血污和兴奋:“林小哥!打退了!咱们打退了!”
林默没有回应。他走到寨墙边,弯腰捡起一支深深钉入木桩的漆黑狼牙箭。箭杆冰冷,带着倒刺的箭头在火光下泛着幽光。他抬头望向堡墙方向,那里的厮杀声似乎也减弱了。他低头看着手中这支与钢箭形制不同、却同样散发着狼卫气息的凶器,又望向荒原深处那片吞噬了狼卫头领的黑暗。
“狼卫…不会罢休。”林默的声音低沉,带着彻骨的寒意,“坳子,是他们的眼中钉。下一次…来的可能就不止是偷袭的小队了。”他握紧了手中的狼牙箭,木质箭杆在掌心发出细微的呻吟。
林家坳初战告捷,用鲜血和烈火证明了它的顽强。但更深的阴影,如同这北疆的寒夜,己然笼罩而下。那支冰冷的钢箭,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致命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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