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初生的林家坳，带着荒原特有的粗粝和寒意，却吹不散坳内蒸腾的生机。依着黑石堡西北角那片相对平缓的坡地，几十座低矮但规整的夯土房错落排开，简陋却坚固。房顶压着厚厚的茅草，墙壁用掺了碎麦秆的泥浆抹得光滑。坳子外围，一道由削尖硬木紧密排列而成的简易寨墙己然立起，虽然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肃杀之气。寨墙外，新挖的引水渠将远处溪流的水引入坳内，灌溉着刚开垦出来、翻着新鲜黑土的田地。
这里，便是林默以“匠营”名义，从堡主手中“买”下（实际是以大量修复的军械和部分新造弓弩抵扣）的荒地，在流民、伤残老兵和军奴家属们近乎疯狂的努力下，短短十余日便初具规模的“林家坳”。
坳子中央，一座相对高大的木石结构棚屋格外醒目。这是匠营在林家坳的分坊，也是林默规划中的核心。此刻，棚屋内炉火熊熊，热浪逼人。
“成了！林小哥！快看！”王二狗满脸烟灰，却兴奋得手舞足蹈，捧着一个粗陶碗冲到林默面前。碗里盛着半碗黑乎乎、绿豆大小的颗粒物，散发着浓烈的硝磺气味。
林默捻起几粒，入手干燥，质地均匀。他走到棚屋角落一处避风处，在地上铺开一小撮颗粒火药，然后用火镰点燃一根细小的引线。
“嗤——！”
引线迅速燃尽，触碰到颗粒火药！
不再是沉闷的爆燃，而是一股猛烈、集中、持续喷射的橘红色火焰骤然腾起！伴随着大量浓密的灰白色硝烟！火焰稳定燃烧了数息才缓缓熄灭，释放出的热量和气体远超之前的粉末状火药！
颗粒火药！燃烧更稳定！威力更集中！释放更持久！
“好！”林默眼中精光一闪，用力拍了拍王二狗的肩膀，“干得好！二狗！这颗粒火药，是咱们‘震天雷’的命脉！产量，必须提上去！硝石、硫磺的提纯不能停！木炭要选最硬的青冈木，烧透，磨细！配比要精确！”
“您放心！包在我身上！”王二狗拍着胸脯，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干劲和成就感。在这林家坳，他不再是那个走街串巷、看人脸色的行商，而是掌管着匠营重要一环的“王管事”！
棚屋另一侧，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几个铁匠学徒正挥汗如雨，在老吴的严厉指点下，反复锻打着几根烧红的铁条。他们在尝试打造林默设计的燧发枪核心部件——击锤和弹簧钢片。每一次锻打、淬火、回火，都伴随着老吴沙哑的呵斥和精准的调整。
“软了！没淬透！重来！”
“这边！厚薄不均！你想炸膛吗？！”
“力道！落锤的力道要透！”
老吴仅剩的右手拄着棍子，左臂的箭伤被布条紧紧包裹挂在胸前，但那双昏黄的眼睛却锐利如鹰，死死盯着学徒们每一个动作。汗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滴在烧红的铁砧上，瞬间化作白气。他拿起一根初步成型的击锤，对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端详，又用粗糙的手指感受着刃口的硬度和弧度，眉头紧锁。
“难…”他沙哑地对走过来的林默低声道，“精铁难得，杂质太多。锻打淬火，十次能成一次就算运气。这弹簧钢片…要求更高！要硬，更要韧！反复击打上千次不能变形断裂…难！太难了！”他拿起一块刚刚淬火后测试韧性时崩裂的铁片碎片，眼中充满了不甘和忧虑。
林默拿起那块碎片，看着那粗糙的断口，心中了然。以目前的材料和技术条件，想要完美复制燧发枪的精密机构，确实强人所难。但这第一步，必须迈出去！
“不急，吴老。”林默的声音沉稳，“先解决有无。做出原型，测试，找出问题，再改进。十次不成，就百次！百次不成，就千次！只要方向对了，总能摸到门路。”他看向棚屋角落里一个用油布盖着的木箱，里面装着几支粗制滥造的燧发枪管雏形（用厚铁皮卷制焊接）和少量颗粒火药，“枪管和火药的配合测试，也要同步进行。安全第一。”
老吴看着林默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坚定，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好！老头子这把骨头，就跟你小子耗上了！”
林家坳的建立和匠营分坊的运作，如同给黑石堡注入了一股全新的、源源不断的血液。这里远离堡内森严的等级和复杂的倾轧，成了纯粹的、为战争服务的生产与试验基地。颗粒火药开始小批量产出，威力更稳定、射程更远的“二代震天雷”被制造出来。燧发枪的研发虽然步履维艰，但每一次微小的突破都记录在案。加固堡墙的石料、灰浆、新的拒马和鹿砦，源源不断地从坳内运往堡中。
更重要的是，林家坳的存在，吸引了堡外更多走投无路的流民和伤退老兵。他们拖家带口，如同归巢的倦鸟，在坳子边缘搭起窝棚，开垦荒地，换取匠营提供的微薄但稳定的口粮和相对安全的庇护。王二狗展现出惊人的管理才能，将这些新来的力量组织起来，修路、挖渠、建房、垦荒，林家坳如同滚雪球般，在荒原上顽强地扩张着。
校场上，整编后的西队人马操练得如火如荼。
弓弩队的阵列前，老吴仅剩的右手挥舞着一面小旗。六十名精壮汉子赤裸上身，肌肉虬结，在寒风中稳如磐石。随着老吴手中小旗猛地挥下！
“嘣！嘣！嘣！嘣！”
一片低沉而整齐的弓弦爆响如同闷雷滚过！六十支破甲乌箭离弦而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同飞蝗般狠狠扎向百步外披挂着厚皮甲和铁片的草人靶阵！
“噗嗤！噗嗤！噗嗤！”
沉闷的穿透声连成一片！箭矢深深没入靶子，不少甚至穿透了皮甲和薄铁片！草人靶阵如同被狂风吹过，剧烈地晃动起来！
“好！”一旁督练的赵铁柱看得眉飞色舞，忍不住大声喝彩！
另一边，盾矛队百人方阵踏着沉重的步伐推进！三人一组，盾在前，矛在后！巨大的蒙皮木盾紧密相连，形成一道移动的城墙！缝隙中，加长的铁头硬木矛如同毒蛇般吞吐刺出！每一次突刺都带着整齐的怒吼，气势惊人！他们演练着防御推进、缺口封堵、阵型转换，动作虽然还有些生涩，但那股同进同退、生死相依的肃杀之气己然形成！
奇袭队的身影则如同鬼魅，时而在堡墙阴影下无声潜行，时而在废墟断壁间快速攀越。林默亲自带队，演练着夜间渗透、目标识别、陷阱设置和小型震天雷的精准投掷与引爆。每一个动作都要求干净利落，一击必杀。
黑石堡上下，从匠营到校场，从堡墙到新生的林家坳，都沉浸在这种高强度、高压力、却又充满希望的备战氛围中。每个人都知道，北莽的报复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他们必须抓紧每一刻，变得更强！
这一日，天空阴沉得如同灌了铅。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堡墙哨兵的脸上，刀割一般。
西侧最高的瞭望塔上，哨兵老王裹紧了破旧的皮袄，眯着昏花的老眼，努力分辨着荒原尽头那片灰暗的天地线。突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只见在那片灰暗的尽头，一道浓黑的烟柱，如同地狱伸出的巨指，猛地撕裂了阴沉的天幕，笔首地刺向苍穹！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三道巨大的狼烟，在荒原不同的方位冲天而起，彼此相隔数十里，却如同三头苏醒的洪荒巨兽，向着黑石堡的方向，发出无声而恐怖的咆哮！
“狼…狼烟！！！”老王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干瘪的嘴唇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同时疯狂地敲响了警锣！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前所未有的、连续九声急促到令人窒息的警锣，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哀嚎，瞬间撕裂了黑石堡压抑的天空！
“九道狼烟！正西！正西方向！北莽…北莽大军！！！”
凄厉的嘶吼伴随着警锣声传遍堡内每一个角落！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喧嚣和忙碌！
校场上，弓弦的嗡鸣、盾矛的撞击、训练的号子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惊骇地望向西方！
匠营分坊内，炉火的嘶鸣、铁锤的敲击、老吴的呵斥瞬间消失！林默、王二狗、老吴同时冲出门外，望向那三道刺破天穹的、如同丧钟般的巨大狼烟！
赵铁柱魁梧的身影如同旋风般冲上堡墙，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西方天际那三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粗壮的恐怖烟柱！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脸上的横肉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凝重而扭曲！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刀，雪亮的刀锋首指那遮天蔽日的狼烟，发出一声如同受伤猛虎般的、震彻云霄的咆哮：
“北莽崽子！终于来了！兄弟们——！！！”
他的吼声如同炸雷，在死寂的堡墙上空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滔天的战意：
“抄家伙！上墙！给老子——死战！！！”
“死战！！！”短暂的死寂后，堡墙上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弓弩手抓起了沉重的虎啸弓和破甲箭！盾矛手挺起了巨盾和长矛！奇袭队握紧了腰间的短刀和“掌心雷”！工兵队扛起了石料和灰浆！
林默站在堡墙上，凛冽的寒风卷动着他破烂的营副皮甲。他望着那三道如同末日图腾般的巨大狼烟，又低头看了看脚下初具规模、却仍显脆弱的林家坳，最后目光落在了身旁赵铁柱那如同铁铸般的侧脸上。他缓缓抬起手，握紧了腰间那支冰冷的、带着滴血狼头标记的钢箭。
冰冷的箭杆硌着掌心，如同命运的烙印。风暴，终于来了。而黑石堡这艘刚刚完成初步武装的小船，即将被投入惊涛骇浪之中。他深吸一口带着硝烟预兆的冰冷空气，眼神沉静得如同深潭，对着匠营方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点火。备战。死战。”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iiigf-20.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