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堡的夜，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白日里匠作营叮当作响的喧嚣沉寂下去，只余下呼啸的北风卷过堡墙垛口，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焦灼，仿佛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堡墙西侧，一个相对低矮、防守薄弱的瞭望哨塔上，两名裹着破旧皮袄的哨兵蜷缩在避风的角落，眼皮沉重地打着架。
“妈的…这鬼天气…冻死个人…”一个年轻的哨兵搓着手，哈出一口白气，抱怨道。
“少废话！打起精神！”年长些的老兵瞪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堡墙外那片被黑暗吞噬的荒原，“赵头儿说了，北莽崽子最近不安分…野狐岭那边的烟尘…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话音未落！
“咻——啪！”
一点刺目的红光，如同地狱睁开的眼睛，猛地撕裂了堡墙外西南方向的沉沉黑暗！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三堆相隔数里的狼烟，在荒原的寒夜中冲天而起，浓黑的烟柱笔首刺向铅灰色的苍穹！
“狼烟！三堆！西南！！”老兵瞬间炸毛，嘶哑的破锣嗓子带着极致的惊骇，猛地敲响了身旁悬挂的警锣！
“铛！铛！铛！铛！”
凄厉短促、连续不断的警锣声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瞬间撕裂了黑石堡死寂的夜空！
“敌袭！敌袭！西南方向！北莽崽子来了！！！”
堡墙瞬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水，炸开了锅！尖锐的哨音、军官的怒吼、士兵奔跑的脚步声、兵刃出鞘的铿锵声混杂在一起！
匠作营的石屋内，林默几乎是和警锣声同时弹坐而起！枕边那支冰冷的钢箭在黑暗中泛着幽光。他一把抓起枕边的特制燧石短箭，另一手抄起靠在墙边的硬木扁担，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冰冷的决绝！狼卫的警告犹在耳边，北莽的报复，果然来了！
“小石头！老吴！王二狗！抄家伙！上堡墙西段！”林默的嘶吼在石屋内炸响。匠作营的匠户和学徒们也被惊醒，慌乱中带着恐惧。
“快！带上‘那些东西’！”林默对着小石头和王二狗低吼，眼神锐利如刀。小石头立刻扑向角落几个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陶罐，王二狗则手忙脚乱地抱起几个同样裹得严实的包裹。
林默、老吴（左臂箭伤未愈，但眼神凶狠）、小石头、王二狗，带着十几个挑选出来的、还算强壮的匠户学徒，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出石屋，朝着警锣最密集的堡墙西段狂奔而去！
堡墙西段，己然成了修罗场！这里地势相对低洼，堡墙也年久失修，几处垛口甚至坍塌了大半！墙下，影影绰绰，无数穿着臃肿皮袍、戴着翻毛皮帽的北莽骑兵，如同从地狱涌出的恶鬼，借着夜色的掩护，潮水般涌到墙根！简易的云梯被粗暴地架起，沉重的撞木在号子声中狠狠撞击着那扇并不算厚实的包铁木门！发出“咚！咚！咚！”令人心悸的闷响！墙头上，守城的辅兵和临时征召的军奴们，在军官的嘶吼下，拼命地向下射箭、投掷石块、倾倒滚烫的粪水金汁！惨叫声、怒吼声、金属撞击声混杂成一片！
“快！顶住！别让崽子们上来！”
“弓箭手！放箭！放箭啊！”
“门！门快顶不住了！”
混乱中，指挥明显不畅！守军各自为战，被北莽人凶狠的攻势压得节节后退！不断有北莽士兵顺着云梯爬上垛口，挥舞着弯刀与守军展开血腥的白刃战！鲜血泼洒在冰冷的石墙上，迅速冻结成暗红的冰渣！
“让开！”林默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硬生生在混乱的人群中撕开一道口子！他带着匠作营的人冲上了最危急的一段墙头！
“林默？！”负责这段防务的什长满脸血污，看到林默等人，先是一愣，随即怒吼，“你们来添什么乱！滚下去！”
林默看也不看他，目光如电，迅速扫过战场！北莽人进攻的重点在几处垛口缺口和那扇摇摇欲坠的侧门！守军的箭矢和石块虽然造成了一些杀伤，但对那些身披厚实皮甲、甚至部分人内衬铁片的北莽精锐，效果甚微！尤其是那撞门的重甲兵，在简陋的盾牌掩护下，几乎无视了普通的箭矢！
“听我指挥！”林默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压过了战场的喧嚣，“所有弓手！换破甲箭！瞄准云梯和撞木下的重甲兵！射他们的面门、脖颈、关节！其他人，准备‘火雨’！”
“破甲箭？”什长一愣，但看到林默身后匠户们迅速分发下去的、箭头格外粗大沉重、闪烁着乌光的特制箭矢，又看到小石头和王二狗等人麻利地揭开油布，露出里面黑乎乎、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陶罐和包裹，下意识地选择了服从！“快！听林匠头的！换箭！”
训练有素的辅兵们立刻换上沉重的破甲箭。弓弦的闷响瞬间变得低沉有力！
“嘣！嘣！嘣！”
不同于普通箭矢的尖啸，破甲箭离弦的声音更加沉闷，带着一种势大力沉的穿透感！乌黑的箭簇狠狠扎向目标！
“噗嗤！”“噗嗤！”
惨叫声陡然拔高！一支破甲箭精准地穿透了皮甲和简陋的铁片，狠狠扎入一个撞门重甲兵的肩窝！箭头透背而出！那人惨叫着向后跌倒！另一支则射中一个攀爬云梯的北莽兵面门，燧石箭头在巨大动能下瞬间崩裂，带走了半边脸颊！破甲箭恐怖的杀伤力瞬间打乱了北莽人凶猛的攻势！
“好！射得好！”什长精神大振！
然而，北莽人的凶悍远超想象！短暂的混乱后，在后方军官的咆哮下，更多的北莽兵悍不畏死地扑了上来！尤其是那扇侧门，在撞木的持续猛击下，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包铁的木门板上裂纹蔓延！
“火雨！放！”林默眼中寒光一闪，厉声下令！
小石头、王二狗和几个胆大的匠户学徒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抱起那些刺鼻的陶罐，点燃罐口浸满油脂的粗麻布引信，看也不看，朝着墙下云梯最密集、撞木所在的位置，狠狠砸了下去！
“呼——！”
燃烧的陶罐划着弧线落下！
“砰！”“砰！”“砰！”
陶罐在人群中碎裂！里面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液体（猛火油混合了土制硝石、硫磺粉末的原始燃烧剂）瞬间泼洒开来！紧接着！
“轰！！！”
橘红色的火焰如同贪婪的巨兽，猛地腾空而起！瞬间吞噬了泼洒到的区域！油脂混合着助燃剂，遇火即燃，火势凶猛异常！攀爬云梯的北莽兵瞬间变成了惨叫的火人，带着满身烈焰从梯子上栽落！撞木下的重甲兵也被飞溅的火焰燎到，厚重的皮甲在高温下迅速焦糊燃烧，发出凄厉的哀嚎！刺鼻的焦糊味和皮肉烧灼的恶臭弥漫开来！
“啊！火！是火！”
“快退！退！”
突如其来的凶猛火焰，让凶悍的北莽人也感到了本能的恐惧！攻势为之一滞！
“猛火油柜！推上来！”林默再次怒吼！
几个匠户立刻将一台简陋的、如同大号水龙般的木质器械（猛火油柜雏形，利用杠杆挤压和活塞原理喷射）推到垛口！一根粗大的竹管探出墙外！王二狗和小石头合力压动杠杆！
“呼——！”
一道粘稠的、燃烧着的黑色火油，如同愤怒的火龙，猛地从竹管口喷射而出，浇向墙下聚集的北莽兵！
火油所到之处，瞬间化作一片火海！惨叫声响彻夜空！北莽人的攻势彻底崩溃！侥幸未死的士兵惊恐地向后溃退！
“干得漂亮！”什长激动得满脸通红。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那扇饱经摧残的侧门，在最后一下猛烈的撞击中，终于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
“轰隆！”
包铁的木门连同半边门框，被硬生生撞开一个巨大的豁口！几个浑身浴血、状若疯虎的北莽重甲兵，挥舞着弯刀，如同出闸的饿狼，嚎叫着从豁口处冲了进来！后面更多的北莽兵正试图涌入！
“堵住口子！别让他们进来！”什长目眦欲裂，带着手下挺起长矛就要冲上去肉搏！
“闪开！”林默的嘶吼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猛地推开挡在前面的什长，一手抓起一个王二狗递来的、用厚油布层层包裹、形状怪异的沉重包裹（炸药包雏形，黑火药混合碎铁片、燧石屑，用陶罐碎片包裹，外缠浸油麻绳），另一手将一根燃烧的火把凑近了包裹外那根粗壮的、同样浸满油脂的麻布引信！
“滋——！”
引信瞬间被点燃，冒着刺鼻的白烟，迅速缩短！
林默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个被撞开的、正有北莽兵涌入的侧门豁口，亡命般冲了过去！
“林默！回来！”老吴惊恐地嘶吼！赵铁柱那魁梧的身影也正从另一个方向狂奔而来，看到这一幕，瞳孔骤缩！
就在距离豁口不到十步的距离，引信即将燃尽的刹那！林默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投掷巨石般，将那个嗤嗤作响、冒着白烟的恐怖包裹，狠狠砸向豁口内拥挤的北莽士兵！
“给老子去死！！！”
包裹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落入豁口内北莽兵最密集处！
下一秒！
“轰——！！！”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般的恐怖巨响，猛地从豁口内炸开！声音之大，远超之前的弓弦和火油燃烧！整个堡墙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豁口处瞬间被一团橘红刺眼、夹杂着黑烟和碎片的巨大火球吞噬！
狂暴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西周！离得稍近的守军和北莽兵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掀飞出去！碎裂的木块、扭曲的铁片、燃烧的残肢断臂混合着滚烫的泥土和碎石，如同暴雨般向西周猛烈溅射！
豁口处，一片狼藉！冲进来的几个北莽重甲兵瞬间被撕成了碎片！后续正要涌入的北莽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神罚般的爆炸彻底吓破了胆！惨叫声、哀嚎声、惊恐的尖叫声响成一片！进攻的势头被硬生生打断，残存的北莽兵如同潮水般惊恐地向后溃退！
硝烟弥漫，火光跳跃。堡墙上下，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爆炸威力惊呆了，如同泥塑木雕。
林默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在地，耳朵嗡嗡作响，眼前发黑，口鼻中全是硝烟和血腥的味道。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那被炸得扩大了一圈、此刻只剩下残火和浓烟的豁口，以及远处如同丧家之犬般溃逃的北莽兵影。
成了！这原始的“炸药包”，虽然粗糙危险，但威力…足够了！
一只沾满血污和泥土的、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伸到林默面前。林默抬头，看到了赵铁柱那张布满血污、胡子拉碴的方脸。这位百夫长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默，里面翻涌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种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灼热光芒！
“小子！”赵铁柱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他用力将林默从地上拉起来，大手重重拍在林默的肩膀上（这次力道奇大，差点又把他拍趴下），“好！好！好！有种！真他娘的有种！”他指着那一片狼藉的豁口和溃逃的北莽兵，声音如同炸雷般响彻寂静的战场：
“从今天起！你小子，就是老子的营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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