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遐在床上躺了一夜,如同躺在冰冷的铁砧上,被绝望反复捶打。海门的晨曦透过窗户,刺眼却毫无温度。温馨的电话依旧关机,像一块沉入深海的石头,无声无息。
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慌攫住了他。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失去她,失去他在这冰冷现实中抓住的唯一暖意。他必须去问个明白,哪怕是最坏的结果,也要亲耳听到。他猛地坐起身,草草洗漱,换上一身笔挺的军装——他此刻唯一的铠甲。
都确定要转业了,还害怕什么呢?
郑遐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步履沉重地来到北山湾团部家属楼。高明山家的小院门虚掩着,郑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门开了,站在门内的不是刘姐,也不是温馨,而是高明山本人。他穿着便装,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不易察觉的阴郁,看到郑遐,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
“团长……”郑遐敬了个礼,声音干涩。
高明山侧身让开:“进来吧,老虎。”
客厅里有些凌乱,茶几上还放着没收拾的茶杯。高明山示意郑遐坐下,自己却没坐,在客厅里踱了两步,最终停在窗前,背对着郑遐,望着窗外。
沉默像沉重的铅块,压在两人之间。
“来找温馨?”高明山的声音低沉,打破了寂静。
“是。”郑遐挺首腰背,目光紧盯着团长的背影。
高明山转过身,脸上是郑遐从未见过的无奈和一丝……几乎是窘迫的神情。“别找了,她不在海门了。”
郑遐的心猛地一沉:“她去哪了?”
“跟她小姨,回西川老家了。”高明山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力,“昨天晚上连夜走的。”
郑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
高明山走到郑遐对面的沙发坐下,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眼神锐利地审视着郑遐脸上瞬间褪尽的血色和眼中翻涌的痛苦。
“老虎,”高明山的语气带着一种长辈式的沉重,“我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你想不通。政治处找你谈话了?”
郑遐艰难地点点头。
“林主任申诉了,没用。”高明山淡淡地道,“接受现实吧。”
郑遐昨晚己经大致知道了来龙去脉。他知道高明山嘴硬了一辈子,有些话肯定不会对他讲的,比如,自己和温馨谈恋爱己经影响到他副旅长的形象。
对于高明山,郑遐始终是心怀感激的,没有他自己早就穿不上这身军装了。此刻贸然来团长家,他就是想见见温馨,而温馨的离开己经说明了一切。这时候,应该和自己的老团长告个别吧。
“团长,不管怎么样,我去了哪里都是您的兵。”郑遐口拙,简单说了这么一句,站起来就想敬个礼离开。
高明山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温馨的事情,最好忘掉,别赌气,莫强求。”高明山笑了笑,神情和平时的威严大不一样,像个父辈和自己的孩子说话,“人,总得要向现实低头。我不怀疑你和她真心相爱,但是,婚姻这种东西,仅仅相爱还是不够的。”
“我和你刘姐20年夫妻,当年之所以走到一起,就是因为我穿了这身军装。我倘若当年没提干,你刘姐就成了一个副乡长的儿媳妇。呵呵。”高明山自嘲地笑笑,“你要说她虚荣、势利,都对。但每个人都有权利守护自己的利益。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吧?”
郑遐垂头不语。
“昨天和你刘姐吵架,也闹了,甚至拍了桌子。唉,家里的事,有时候比打仗还难。她带着温馨走,说是探亲散心,实际上就是断了你的念想。温馨那孩子,她做不了她小姨的主。”
郑遐当然理解刘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只是想不到温馨在刘姐面前居然毫无反抗,温馨那句脆生生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我小姨说了,我就是要嫁给军官的。说不定这也是温馨自己的本意呢?
“老虎,”高明山站起身,走到郑遐面前,宽厚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被一时的儿女情长困住了手脚!跌倒了,爬起来!人生的路还很长,不是只有穿军装这一条道!更不是只有眼前这一个女人!”
高明山皱皱眉头:“女人嘛!就是拿来生娃的!除了这个我想不出还能干啥,他妈的,整天唧唧歪歪各种小鸡肚肠,烦得很……”
郑遐意识到高明山此刻心情也不太妙,自己还是及早离开的好。
“团长!我明白了。”郑遐站了起来。
高明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军人特有的力度:“拿出你在训练场上的那股虎劲儿来!回到地方,照样能闯出一片天!别让我看不起你!”
高明山眼中混合着严厉、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的眼神,郑遐一震,喉咙像被堵住,最终只能嘶哑地挤出几个字:“是!团长!”
郑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团长家的。他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漫无目的地走着。
与此同时,在灵异书屋那间弥漫着咖啡醇香和书卷气的客厅里,梁宁宁正姿态优雅地斜倚在宽大的沙发里。她的指尖轻轻滑过一本精装书的烫金封面,目光却投向窗外澄澈的蓝天,眼神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和……期待。
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日历。她的目光在今天的日期上停留片刻,然后缓缓移向未来几天的空白格子。她在心里默默倒数着。
15天……距离炮团军官们最后的转业期限,只剩下15天了。那个叫郑遐的、虎虎生气的男人,他能撑多久?此刻,他应该像一头被困在绝境的猛兽,焦躁、绝望、走投无路了吧?
梁宁宁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她像一位耐心的猎人,在等待猎物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主动踏入她精心布置的陷阱。她笃定,那只老虎最终会出现在她面前。
宋姐姐的故乡,她知道,去旅游过。那个叫古丈的地方,好山好水,可惜,有点儿穷……
门铃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梁宁宁迅速敛去眼中的锋芒,换上一副温婉得体的笑容。
是周铭和家美。
“宁宁,没打扰你吧?”家美笑盈盈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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