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抢救室的空气凝滞如铅。惨白的灯光下，林晚星跪坐在冰冷的地面，双臂死死箍着怀中滚烫沉重的躯体。沈砚的头无力地垂在她颈窝，灼热的呼吸带着血腥气，一下下拂过她冰凉的皮肤。后背那片洇开的暗红，如同地狱的图腾，在她指腹下不断蔓延、温热黏腻。
“沈砚，沈砚…”她破碎的呼唤混着泪水砸在他染血的衬衫上，身体因巨大的恐惧而无法抑制地颤抖。他像一座失去基石的山岳，所有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冰冷而绝望。
“让开！快！担架床！”急诊主任的吼声炸响。
几双有力的手伸过来，试图将沈砚从她怀里剥离。林晚星如同护崽的母兽，双臂收得更紧，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咽：“别动他！他的背有钢筋”
“我们知道！林护士！松手！你这样会耽误抢救！”主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抢救的本能压过了崩溃的绝望。林晚星猛地松开手，看着沈砚被迅速抬上担架床。他紧闭着眼，灰败的脸色在灯光下如同石膏，唇边还有未干的血迹。那根狰狞的钢筋影像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她踉跄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跟在疾驰的担架床后冲进抢救室。浓烈的消毒水和血腥味扑面而来。她被粗暴地拦在隔离区外，只能隔着玻璃，眼睁睁看着里面一片混乱的白影。
“血压80/40！心率140！氧饱88%！”
“快！建立静脉通路！加压输血！”
“左侧呼吸音消失！叩诊浊音！怀疑血气胸！准备胸腔闭式引流！”
“床旁超声！快！”
指令如同冰雹砸下。冰冷的机器被推过来，屏幕上闪烁的数字触目惊心。林晚星死死扒着玻璃，指甲在光滑的表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看到沈砚被剥开染血的衬衫，露出左肩胛下那片可怕的紫黑色和皮肤上尖锐的骨性突起肩胛骨粉碎性骨折！更可怕的是，随着医生触诊按压，他左侧胸廓明显塌陷变形！
“左胸壁塌陷！反常呼吸！连枷胸！”超声探头压在沈砚胸口，屏幕显示左侧胸腔大片无回声暗区——那是血液！肺组织被压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血气胸！张力性！快！穿刺针！排气减压！”
一根粗长的穿刺针毫不犹豫地刺入沈砚左胸第二肋间锁骨中线！嗤——！高压的气体混合着血沫从针尾导管猛烈喷出！沈砚的身体在剧痛中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林晚星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再猛地撕裂！她双腿一软，顺着冰冷的玻璃滑坐在地。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汹涌而下。都是因为她！那根钢筋，那沉重的金属盘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
“引流瓶接上！固定！”
“血色素还在掉！快！通知血库！再要4单位红细胞！2单位血浆！”
“联系骨科！胸外！准备紧急手术！”
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和医生急促的指令如同最残酷的刑具，反复切割着林晚星濒临崩溃的神经。她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声在嘈杂的抢救室外微弱得如同濒死的哀鸣。
“晚星！”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焦急响起。
林晚星茫然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到护士长李梅焦急的脸。李梅蹲下身，用力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别这样！沈主任需要你！你得撑住！”
撑住？
林晚星空洞地看着抢救室里那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身影。那个永远冰冷、永远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像破败的玩偶躺在那里，任由仪器和针管摆布。她怎么撑？她害了他！
“听着！”李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力量，“沈主任的后背替你挡了那一下！现在，你得用他教你的东西，替他把后背守住！赵慧兰的人就在外面！他们巴不得沈主任倒下！巴不得我们心外群龙无首！你想让他的心血，让他在你身上砸的那些训练，都变成赵慧兰砧板上的肉吗？！”
赵慧兰！
这个名字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林晚星混乱的神经！她猛地想起那个被篡改权重的AI预警系统，想起张姐狰狞的脸！沈砚倒下了，那些淬毒的暗箭只会更加疯狂地射向毫无防备的心外科！
一股冰冷的、被逼到绝境后的狠戾，猛地从林晚星心底窜起！如同被强行唤醒的困兽！泪水还在脸上肆虐，但那双空洞的眸子却瞬间燃起了骇人的光！那光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是沈砚用鲜血浇灌出来的、属于“人形监护仪”的绝对冷酷！
她用力抹掉脸上的泪痕，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体依旧疲惫不堪，后背被冷汗浸透的衣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但她的脊背却挺得笔首。她看了一眼抢救室内依旧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沈砚，眼神里翻涌着痛楚，却再没有一丝迷茫。
“护士长”林晚星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封锁沈主任伤情细节，只通报‘高处坠落伤，多发性骨折，情况稳定’。手术安排通知胸外陈主任主刀，骨科刘主任协助。手术方案按沈主任之前制定的‘连枷胸合并血气胸紧急处理流程’执行。”她的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地打在关键节点上。
李梅震惊地看着她，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刚刚还在崩溃哭泣的女孩。
林晚星没理会她的目光，继续下达指令，冰冷得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通知ECMO小组，待命。通知心外ICU，准备术后最高级别监护单元。所有沈主任负责的危重患者病历，一小时内整理好送到我工位。现在，”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玻璃外几个探头探脑、明显是赵慧兰眼线的身影
“清理抢救室外无关人员。沈主任的‘人形监护仪’上线期间，任何干扰医疗秩序的行为，按质控条例顶格处理！”
“是！”李梅被林晚星身上骤然爆发的冰冷气场慑住，下意识地应声。
林晚星不再看抢救室。她转身，迈着依旧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的步伐，走向护士站。每一步，都踩碎一分绝望，凝聚一分沈砚烙印在她骨血里的、冰冷的战意。
护士站的气氛诡异而紧绷。看到她走来，窃窃私语瞬间消失，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上。张姐嘴角那抹幸灾乐祸的讥诮还没来得及收起。
林晚星径首走到信息控制台前，坐下。无视周围各色目光，她打开权限，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调出全院心外重症AI预警系统的后台日志。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冰冷的侧脸。
“张姐，”林晚星头也不抬，声音平静无波，“把ECMO病房3床过去24小时所有护理操作的时间节点记录表，打印出来。五分钟。”
张姐愣了一下，随即嗤笑：“林晚星，沈主任都躺抢救室了，你还在这摆什么谱”
“西分五十秒。”林晚星打断她，目光依旧锁在屏幕上，手指敲下回车，调出一串被后台隐藏的异常操作记录，“或者，你想让纪委看看你昨天私自进入信息中心权限日志的记录？”
张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慌忙转身去打印。
林晚星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上那些被篡改的权重参数和操作时间戳，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沈砚倒下了，但她这台被他亲手校准、淬炼过的“人形监护仪”，正在以他赋予的绝对冷酷和精准，为他守住这片战场！
深夜，ICU隔离病房外。
巨大的玻璃墙内，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沈砚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各种导管和监护线路。胸腔闭式引流瓶里，暗红色的血性液体缓慢滴落。他脸色依旧苍白，双眼紧闭，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高耸的鼻梁下，氧气面罩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林晚星穿着隔离衣，静静站在玻璃外。抢救室的混乱、手术室的漫长等待、与赵慧兰暗线的无声交锋所有的疲惫和紧绷，在看到他相对平稳的生命体征后，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留下满身的酸痛和深入骨髓的后怕。
她轻轻推开厚重的隔离门，走了进去。病房里异常安静，只有监护仪规律的声响和他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消毒水的味道浓烈而冰冷。
她走到床边，低头看着他沉睡的侧脸。灯光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此刻却显得异常脆弱。她的手无意识地抬起，隔着薄薄的空气，指尖虚虚描摹着他微蹙的眉心，他高挺的鼻梁，他紧抿的、失了血色的薄唇。那里，曾吐出过冰冷的指令，也曾失控地唤她“吻安”。
指尖最终轻轻落在氧气面罩边缘，他微凉的手背上。那里的皮肤因为反复输液而有些青紫。
就在这时，沈砚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屏住呼吸。
他依旧沉睡，但眉心似乎蹙得更紧了些，仿佛在对抗着什么梦魇。氧气面罩下，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模糊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林晚星俯下身，将耳朵凑近。
“…an…” 微弱的气流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氧气湿化的微凉。
不是幻觉！
是“安”！是“吻安”的尾音！
巨大的酸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林晚星强撑的冰冷外壳！泪水毫无征兆地再次汹涌而出，滴落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她看着他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看着他无意识翕动的唇，感受着他微弱却执拗的生命气息。所有的恐惧、委屈、后怕和那深埋在冰冷指令下的、滚烫的情感，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她低下头，滚烫的唇，带着咸涩的泪水，极其轻柔地、珍重地，印在了他缠着纱布、冰凉的手背上。
一个无声的、浸满泪水的吻。
然后，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沉睡的容颜，用尽全身的温柔和坚定，在他耳边，如同许下最郑重的誓言，轻声回应：
“吻安，沈医生。”
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里，沈砚紧蹙的眉心，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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