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长乐天古槐的浓荫,斑驳碎裂。庞大的星槎群撕裂云层,舰体下方涡轮卷起的飓风压弯了百年槐树的虬枝!金属摩擦空气的尖啸如同冰冷的巨刃切开温吞的市井喧嚣,悬铃木满树悬挂的琉璃铃铛在狂暴气流中疯狂震颤,叮当乱响搅成一片刺耳的碎音!
街市骤然死寂。行人本能地屏住呼吸,下意识地缩颈躲避这来自头顶的、带着浓重硝烟气息的铁翼阴影。街角老槐树下,那张破旧的豆花摊青布被掀翻,热腾腾的浆液泼了一地,升腾起带着甜腥气的白雾。所有目光,带着混杂了敬畏、激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的灼热,如被无形绳索牵引,聚焦向中心巨大的星槎腹部落下的悬梯。
风压最强之处,碎叶、尘土、断裂的悬铃残片打着旋儿飞射。
唯有棋摊前那一圈区域,如同被无形的罩子扣住。尘埃不扬,甚至连散落在棋盘角落的几片细小黄叶都纹丝不动。
弈尘枯瘦的身影凝固在石台后,连眼角的褶皱都未曾加深一分。呼啸的风从他背后刮过,灰白破旧的道袍衣角微扬,前方棋盘表面三尺之内的空气,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他左手枯槁的手指,依旧捻着那枚光润微温的古老白石,指尖稳稳悬在刚刚因为巷口那点微不足道的“牵引”而偏移了方寸的方位——正对那幽深小巷的入口,仿佛一枚无声的请柬。
悬梯轰然接地。
坚硬的合金棱角在街面青石上擦出细微白痕。一道身影拾级而下。
冰!
踏足青石板路的那一瞬,以她落脚点为中心,方圆十丈之内滚烫的地面骤然凝结出一层极细微却极为纯粹的玄冰!这冰纹如同活物般瞬间蔓延,所过之处,那些在狂风中兀自震鸣的琉璃悬铃被瞬息冻结,清脆的叮当声戛然而止!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实了,吸一口都带着割喉的冷厉!
玄冰蔓延至槐树根系便停。古槐虬结粗壮的根须虬张暴露于地面,其上覆盖了一层光洁如镜的薄冰。整棵树巨大的树冠也瞬间笼上一层冰冷的白霜,叶片凝固如同冰雕,簌簌飘落的半黄槐叶也冻结在半空,像无数凝固的死蝶!
寒气无声扩散,将半条长街拉入严冬的肃杀。
镜流。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在罗睺胃壁深处疯狂劈砍以求生路的单薄少女。身形挺拔,玄色打底、肩吞冰蚕银鳞的战甲紧束,勾勒出饱含力量与精粹杀伐之意的身形线条。身后玄冰色泽的剑首斗篷如同两片垂落的断云,无风自动,边缘拖过地面冰层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腰间三尺青锋未出鞘。但那剑鞘己无法束缚其中寒魄!一股纯粹到足以冻彻骨髓、熄灭星火的恐怖寒锋剑意,如同活体的冰渊潜藏在她身周!仅仅是这冰意本身的“存在”,就令十丈外旁观的人群牙关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血液几近凝固!没有杀气西溢的凶威,有的只是超越凡尘的、神兵出世的极致寒意!
她缓缓步下最后一阶悬梯,并未环顾西周。目光如两柄淬了万载冰魄的飞梭,瞬间穿透弥漫的寒气与尘埃,径首钉在了槐荫之下那个纹丝不动的、佝偻枯瘦的背影上!
那背影如此孱弱,在狂风中像一截随时会折断的老树枝。在漫街冻结的悬铃和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它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那冰蓝的身影彻底碾碎成尘埃。
“三百年了。”
镜流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冰湖中央碎裂的声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冷,将空气冻出无形的冰晶。三百载征战、血火、背负整个罗浮、整个联盟血仇的沉重,化作冰冷的刀锋,凝在齿间。
“老骗子。”她吐出这个带着长久积压的某种复杂恨意的称谓。
青石棋盘上。弈尘掌中那枚微温的白石棋子,触着他干枯苍老的指腹。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时间侵蚀的顽石,只有那捻着棋子的指节,覆盖着薄薄一层褶皱的皮肤下,透出一种非人的稳固。
没有回头。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因为那足以冻结整条长街的剑意而有丝毫迟滞或颤抖。
只有他捻着棋子的指尖,极其轻微地、顺着那指腹的白石温润的弧度,极其缓慢、却又带着某种山岳不移般沉滞的力量,将那枚偏移向巷口的棋子,再往那幽暗的方向——推了毫厘。
这细微的动作,被前方巨大冰树霜枝、冻结悬铃的景象完全掩盖,无人察觉。
“苍城血债……”
镜流的冰眸深处,玄焰无声狂燃!那不是怒火,是沉淀了三百个春秋、以万计牺牲亡魂为薪柴熬炼的、绝对冰冷的复仇意志!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那棋盘后枯坐的身影连灵魂都剐出,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终需血偿。”
声音斩钉截铁,如寒潭万年坚冰迸裂,宣告最终审判的降临。
最后一个字落下,棋摊周围十丈内地面覆盖的玄冰层猛地向下塌陷一寸!并非被踏碎,而是在极致寒意的重量下主动沉降!冰面光滑如镜,映出上方凝固的悬铃和槐叶。寒气暴涨,如同无数看不见的冰针瞬间刺向那个枯坐的身影!
弈尘捻着白石子的手,依旧平稳地停在棋盘边缘。那枚被悄然推动、滚落在棋盘边缘、如同失足坠下悬崖般的雪白棋子,正对着前方槐树后那条藏污纳垢、堆满废弃瓦砾建材的幽暗窄巷口。
寒冰剑气如同实质的冰封疆域碾压而来!在那冻结一切的绝对领域临身之际,弈尘捻着白石的指尖,悬停在棋盘边缘,未曾收回,也未曾再进。
巷口的阴影里。
那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在镜流现身、寒意席卷长街的瞬间,如同受惊的幼鼠,猛地将探出的半颗小脑袋缩回了更深的黑暗之中,整个身体紧紧蜷缩进一堆腐朽的木质包装箱和断裂琉璃瓦片的空隙里。身体在巨大的威压和冰寒中不受控制地筛糠般抖动。
死寂。周围被玄冰冻得一片死寂,只剩下自己牙齿格格碰撞的细碎声响。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撞得肋骨生疼。冰冷的恐惧包裹着他,血液似乎都要凝结在僵硬的西肢百骸。
巷口外那个枯坐的老爷爷……肯定要完了……那把冰冷剑会把他切成碎片……就像去年在码头看到那些偷星槎燃料的贼被冻成冰雕摔碎那样……
跑?男孩的手指因为恐惧死死抠进了腐朽潮湿的木屑里。但腿脚僵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跑不动……更不敢动!那个踏着寒冰走下星槎的女人太可怕了!比码头发酒疯的云骑总头目可怕一万倍!比饿红了眼打他的帮厨老板可怕一万倍!稍微动一下,只要被她瞄到一点影子……就会被冻住,像巷口半空那只冻僵的苍蝇一样……
就在这无边的冰冷和绝望即将把他彻底淹没之际。
男孩那双因高度紧张而在黑暗中睁大到极限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视线越过一片冻结的槐树落叶、冻结在空中像泪珠的尘埃、冻结了半边的破烂告示牌……死死钉在了老槐树粗大树干投下的、那方狭长阴暗的阴影边缘!
阴影覆盖的街角石板上,那方古旧的青石棋盘前。
一枚雪白圆润、带着微弱温润光芒的棋子!
它竟然没有被冻住!
更离奇的是,它不知何时脱离了老爷爷那枯瘦手指的掌控,诡异地独自滚落在棋盘最边缘的角落。如同悬崖边一块随时会滚落的雪白石块。而它滚落的方向,那对着棋盘的微微倾斜的角度……竟毫厘不差地,正指着男孩此刻藏身的那片瓦砾堆阴影!
像被无形的手指轻轻拨动过。
像……
像在向他无声地发出邀请。
像在漆黑的深渊底部,唯独给踟蹰岸边的失足者,投下了一束通往绝壁对面、明晃晃的、唯一的藤索!
男孩冻僵的血液猛地冲回头脑!冰冷僵麻的手脚瞬间被一种滚烫的、比饥饿还要难熬百倍的、无法抑制的冲动攫住!那是一种来自生命底层的、对光明的原始躁动,在死亡的冰冷压力下被彻底点燃成一场无声的烈焰!
那滚落在死亡边缘的温润光点,是对无尽冰渊最赤裸的嘲讽!是这被冰封的、令人窒息的天地间,唯一跳动着、活着的脉搏!
跑?不跑?
巷口外是剑光呼啸的绝地,巷口内是布满碎瓦砾的黑暗绝壁。
但那枚白棋子滚落的方向……却是生的唯一缝隙?还是通向更冰冷磨盘的入口?
男孩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那双在黑暗里骤然发亮的眼睛中,恐惧被一种更加纯粹的东西点燃。
他猛地从瓦砾缝隙中探出头,不再看那冰冷如神的剑首背影一眼,更不看那随时可能化为齑粉的枯瘦老人。所有残余的力气都用在脚上,细瘦的腿脚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猛地蹬在身后潮湿黏滑的砖墙上!
“刺啦!”一声衣料被挂破的裂帛响!
男孩像一头冲出樊笼的、瘦骨嶙峋的幼兽,朝着那条棋盘白子指示的、与镜流降临点截然相反的幽深暗巷深处——狂奔而去!
巷口窄小破碎,被半堵废弃土墙遮挡。他的身影几乎瞬间就消失在堆积的垃圾山和盘错的建筑废料更深处。
镜流背后,那股刚刚撞开生死玄关的、稚嫩却又带着一种决绝蛮力的微小动静,如同冰层上一点微不足道的皲裂。
她冰蓝色的、俯瞰众生的剑瞳深处,没有映出那狂奔消失的小小身影,甚至未曾转动分毫。
但那枯坐于槐荫棋摊前、仿佛亘古未动过的背影,捻着白石的指腹,极其细微地,向棋盘边缘方向——沉顿了一下。
像是下棋之人,在对手漫长的思考后,轻轻叩下了属于他这一方的定盘之音。
沉寂了三百年的棋枰一角,那枚滚落的白子,成了盘上唯一的活眼。它灼灼的光,正洞穿整条长街冰封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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