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温热的、散发着米香的药粥下肚,如同甘霖浇灌龟裂的土地,瞬间抚平了胃里最凶猛的灼烧感。暖流顺着食道蔓延开来,西肢百骸似乎都得到了最基础的慰藉。江辰靠在床头,感受着这份迟来的、属于活着的踏实感,长长地、无声地舒了口气。
程小霖接过空碗,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还要吗?保温桶里还有。”
江辰摇摇头,胃里有了东西垫底,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几乎要吞噬理智的饥饿感总算平息了。他舔了舔依旧干涩的嘴唇:“水…”
程小霖立刻又倒了杯温水递过来。
江辰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干涸的喉咙才觉得舒服了些。他放下杯子,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自己那只搭在薄被上的焦黑左手上。沉重、僵硬、却带着一股内敛的暖意和力量感…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他尝试着,再次集中精神,驱动那只陌生的左手。这一次,目标更明确——他想碰碰自己的脸,确认一下触感。
意念凝聚,沉重的臂骨仿佛接收到指令,开始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抬起。这个过程依旧充满了艰涩的摩擦感和细微的骨响,手臂内部传来清晰的酸胀感。几寸的距离,竟让他额头又渗出细密的汗珠。
终于,焦黑的、布满裂痕和疤痕的手掌,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触碰到了自己的脸颊。
触感…很奇特。
皮肤冰凉、粗糙,如同覆盖着一层干裂的树皮。疤痕的凸起摩擦着下颌的皮肤,带来一种砂纸般的粗粝感。然而,就在这粗粝的表层之下,透过那焦黑的皮肤,江辰却能异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指尖触碰到的、属于自己脸颊的温热和柔软!甚至能分辨出皮肤下细微的纹理和骨骼的轮廓!
这种触觉的“穿透感”极其诡异!仿佛这只手同时具备了粗糙的外壳和极其敏锐的“内视”能力!而且,当他的指尖停留在脸颊上时,骨骼深处那股温润的暖流,似乎也顺着接触点,极其微弱地流淌过来,带来一丝微不可察的、如同冬日暖阳般的舒适感。
“嘶…”江辰忍不住吸了口气,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困惑。这感觉…太奇怪了!完全超出了他对“手”的认知。
“怎么了?是疼吗?”程小霖一首紧张地看着他的动作,见他吸气,立刻关切地问。
“不…不是疼。”江辰摇摇头,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是感觉…很奇怪。像…像戴了一层很厚很粗糙的手套,但手套里面的手指…感觉又特别清晰…还能…还能感觉到一点暖意?”他自己都觉得这描述很混乱。
“暖意?”程小霖疑惑地看向那只焦黑的手。在她看来,那只手冰冷狰狞,和“暖意”毫不沾边。
“是龙血和你的善德金光融合后的异变。”窗边,敖璃清冷的声音传来,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她不知何时己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江辰的左手,“龙血赋予骨骼本源生机与力量,善德之力调和温养,并可能…赋予其某些特殊的感知。”她的话语点到即止,并未深入解释那“特殊感知”的具体表现。对她而言,这更像是一个需要持续观察的“现象”。
“特殊的…感知?”江辰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焦黑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着粗糙的脸颊疤痕,感受着那奇异的穿透感和微弱的暖流。这算是…因祸得福?代价是这只手变得像怪物一样难看?他心情复杂。
“哎呀呀!不管怎么说,能动就是好事!”李小珺飘了过来,围着江辰的左手转圈,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龙女大人出品,必属精品!你看这骨头,多结实!多…呃…有质感!”她努力寻找着合适的形容词。
江辰嘴角抽了抽,实在无法把这只焦黑恐怖的手和“精品”联系起来。
“对了!”李小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虚空的)脑袋,飘到江辰眼前,大眼睛亮晶晶的,“说到善德金光!江辰,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嗯…特别想做好事?比如扶老奶奶过马路?或者给路边的流浪猫买根火腿肠什么的?”
江辰被她问得一愣,茫然地摇摇头:“…没有。”他现在除了虚弱和左臂的异样感,最大的感觉就是想再睡一觉。
“啊?怎么会没有呢?”李小珺顿时苦了脸,惨白的小手绞着衣角,小声嘀咕,“阎王爷说了,要引导你行善积德,稳固命格,我才有KPI…不是,是才能完成任务啊…你这没感觉,我怎么刷…怎么引导啊…”
程小霖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善德金光?什么命格?”
李小珺立刻来了精神,仿佛找到了倾诉对象,飘到程小霖面前,叉着腰(虚空),努力做出权威的样子:“程校花,你有所不知!咱们江辰,那可是大大的好人!十世!整整十辈子的大好人!功德都够首接上天当神仙的!”
“十…十世?”程小霖惊讶地捂住了嘴,看看李小珺,又看看床上一脸懵的江辰。
“对啊!”李小珺用力点头,随即又垮下脸,指着自己,“可惜,被我…呃…被某个粗心的家伙搞错了投胎名册,把他本该大富大贵、顺风顺水的‘天仙预备役’命格,和一个‘天煞孤星扫把星’的命格搞混了!”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带上了哭腔,“所以他才这么倒霉…爹没了,娘跑了,手断了,奶奶也没了…呜呜…都是我害的…”
程小霖震惊地听着这匪夷所思的解释,目光落在江辰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同情和恍然。原来…那些常人难以想象的接连厄运,背后竟是这样荒诞又令人心酸的原因?
江辰更是如遭雷击!十世善人?命格搞错?天煞孤星?!李小珺的话,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瞬间串联起了之前敖璃提到的“错改命格”!
那些从小到大的倒霉事:走路必踩狗屎,买饮料永远再来一瓶但瓶盖丢了,抽奖永远谢谢惠顾,连唯一一次捡到钱还是冥币…父亲惨死时母亲怨毒的“克父”诅咒…高考救人的代价…奶奶的猝然离世…跳崖时的万念俱灰…
所有的不幸、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自我怀疑,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一个荒诞却又无比“合理”的解释!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荒谬、悲愤,如同汹涌的浪潮,猛地冲上江辰的心头!他死死攥紧了唯一能用的右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身体因为强烈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觉得喉咙被巨大的苦涩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眶瞬间变得通红,泪水不受控制地在里面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原来…不是他不够好,不是他不努力,不是他天生带煞…只是…只是被搞错了?就像一个本该被珍藏在宝库的绝世珍宝,被粗心地丢进了垃圾堆,受尽磨难?
“江辰…”程小霖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微微颤抖的嘴唇,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她明白,这个真相带来的冲击,远比身体的伤痛更痛。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李小珺看着江辰的反应,吓得魂体都淡了几分,连连鞠躬(虚空),哭丧着脸,“我知道错了!阎王爷罚我来保护你,帮你纠正命格!只要你多做好事,积累善德,金光稳固了,命格就能慢慢扭回来!你的好运气就回来了!真的!我发誓!”她竖起三根半透明的手指,信誓旦旦。
“积累…善德?”江辰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像以前那样,看到老人摔倒就去扶,结果被讹光了零花钱?还是像高考那天,不顾一切去救人,结果赔上了一只手和前途?”他抬起那只焦黑丑陋、此刻却沉重异常的左手,眼中充满了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样的‘善’,还要继续?”
他的质问,让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重。
李小珺被问住了,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是个实习鬼差,手册上只说要引导善行,没说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啊!
程小霖也沉默了。她想起江辰的遭遇,心中同样充满了矛盾。善良有错吗?当然没有。但善良的代价,有时却沉重得让人无法承受。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敖璃开口了。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
“善行,非为求报。命格之误,乃外力强加。汝十世累积,根植于魂,非外力可彻底磨灭。此臂骨之变,便是明证。”她的目光落在江辰那只焦黑的左手上,“善德之力与龙血相融,赋予汝异禀。是福是祸,是枷锁还是力量,皆在汝心。”
她的话如同冰冷的清泉,浇在江辰混乱焦灼的心头。
不是为了回报才去行善?
命格的错误是外力强加?
十世的善根还在自己灵魂深处?
这只怪手…是福也是祸?是枷锁也可能是力量?
江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左手,焦黑的皮肤下,骨骼深处那股温润的暖意依旧在缓慢流淌。他缓缓地、艰难地屈伸了一下手指。艰涩的摩擦感,细微的骨响,清晰的触觉穿透感,还有那蛰伏的力量…这一切都如此真实,如此陌生,却又仿佛成了他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力量…这个词,对于从小倒霉、习惯了被命运碾压的江辰来说,太遥远,也太…了。
“那…那我该怎么做?”他抬起头,看向敖璃,眼中依旧有迷茫,但多了一丝寻求答案的急切。
敖璃的目光平静无波:“养好身体。熟悉汝身之变。至于行善…”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程小霖和李小珺,“顺其本心,量力而行。命格之重,非朝夕可移。”
她的话没有给出具体的答案,却像拨开了些许迷雾。顺其本心,量力而行…养好身体,熟悉这只变得陌生的手…
江辰低头,看着自己那只焦黑、沉重、却又隐隐蕴含着奇异力量的左手。指关节处一道深深的、扭曲的疤痕,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着,那是车轮碾压留下的永久印记。
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用这只手,握住了那个喝空了水的、廉价的塑料水杯。
杯壁冰凉。
但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杯壁的弧度、塑料的微凉质感,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焦黑指腹下,那粗糙疤痕与光滑塑料摩擦产生的细微触感。
同时,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属于他自己的力量,从臂骨深处涌出,传递到指尖。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
那个廉价的塑料水杯,在他焦黑的五指间,被硬生生捏出了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
江辰瞳孔猛地一缩!
力量!虽然微小,虽然控制得极其笨拙生涩,但这股力量…是真实的!源自于他自身!源于这只被龙血重塑、被善德之力温养的…异变之手!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那浓重的迷茫和苦涩尚未完全散去,却又多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星火般悄然亮起的…名为“可能性”的光芒。
窗边,敖璃清冷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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