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块。带着点泥土和刚浇过水的植物气息,厚厚一沓,被我汗湿的右手攥得死紧。指尖能感觉到纸币边缘的毛糙。放以前?这点钱连顿像样的酒都不够。可现在,它沉甸甸地压在掌心,是程小霖顶着日头在花鸟市场磨破嘴皮子换来的,更是我用自己看不见摸不着的“善德”——或者说,是几根早生的白发——从阎王爷手指缝里硬抠出来的活命钱。
修房子。这念头像颗钉子,狠狠楔进我混沌的脑子里。不是为了享受,是为了别让那千疮百孔的屋顶,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里,轰隆一声把我彻底埋在这堆承载了太多苦涩记忆的破砖烂瓦里。老天爷要真这么安排收场,我江辰也太他妈窝囊了。
“事不宜迟!天气预报说后天下午雨就来了!” 程小霖的声音带着风风火火的劲儿,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沾了灰的脸颊,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燃着两簇小火苗。她飞快地划拉着屏幕,查找附近的建材市场,嘴里念念有词,像个临阵磨枪的小将军。
“我也去我也去!” 李小珺“嗖”地从我旁边飘起来,魂体兴奋得荡起涟漪,活像个人形小风铃,“我可以帮忙看哪家老板面善!谁敢坑小霖姐姐,我…我就让他平地摔个屁股墩儿!” 她挥舞着半透明的小拳头,信誓旦旦。这小鬼差的厄运转移,也就这点唬人的本事了。
窗边,那位月宫仙子似的敖璃,依旧静默如画。阳光穿过破窗,在她身上切割出明暗的光影,美得不像凡尘中人。就在程小霖背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拉着李小珺要出门时,那清泉击石般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地飘了过来:
“此物,或可防身。”
江辰眼皮一跳,就见敖璃指尖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冰晶,如同被风吹落的星尘,悄无声息地附着在程小霖背包的拉链头上,散逸出若有似无的寒意。
程小霖脚步一顿,愣了一瞬,手指下意识地抚过那冰凉的拉链头。她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目光越过江辰,落在敖璃清冷的侧脸上。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感激和一种无声的承诺,她用力点了点头:“谢谢敖璃姐!”
江辰看着这一幕,心里那堵沉甸甸的墙,似乎被这无声的交流撬开了一道缝隙。这条龙…好像也不是全然置身事外。至少,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临时拼凑、风雨飘摇的“家”。
* * *
下午,小院里热闹得像开了工坊。一辆油漆剥落、随时可能散架的三轮车突突突地停在门口,上面堆成了小山:两大卷厚重、散发着浓烈塑胶味的蓝色防水布;粗粝得能当凶器的铁丝捆;沉甸甸一盒闪着冷光的镀锌铁钉;几块廉价透明、一看就不经折腾的塑料板;两把锤头坑洼、木柄油腻的二手羊角锤;一把锈迹斑斑却咬合力惊人的老虎钳;还有一小桶气味刺鼻、黑乎乎的沥青防水胶。
程小霖指挥着租车师傅卸货,小脸累得通红,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在沾了灰的脸颊上冲出几道小沟,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买齐了!老板看我是学生,心一软还抹了零!” 她声音里带着点小得意,抬手抹汗,结果在额头上又添了一道灰印。
李小珺像个尽职的现场播报员,在江辰耳边叽叽喳喳:“那个卖铁丝的老板,脸拉得比马还长,眼珠子瞪得像铜铃,还想多算钱!哼,本姑娘略施小计,让他‘不小心’踩到块香蕉皮…没摔!真没摔!就滑了个大趔趄,脸都吓绿了!立马老实了!还有那个五金店大叔,慈眉善目的,看我们买这么多,还偷偷塞了一小包螺丝呢!” 她飘到江辰面前,小脸上满是“快夸我”的邀功表情。
江辰看着院子里这座由破烂组成的“金山”,再低头看看自己这副风吹欲倒的残躯——右胳膊拄着从墙角扒拉出来的、充当拐杖的破拖把杆,左臂那截焦炭沉甸甸地坠着,连抬一下都牵扯着筋骨酸痛——一股熟悉的无力感又沉甸甸地压下来。这活儿,靠程小霖一个姑娘,加上他这个半残废?
“我来。”
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敖璃不知何时己站在院中,阳光给她周身镀了层金边。她目光扫过那两卷小山似的防水布,白皙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朝虚空一张。
江辰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只见那卷他和程小霖合力都未必抬得动的庞然大物,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托住,稳稳地、轻飘飘地悬浮起来!连一丝灰尘都没惊动!敖璃手指微动,那巨大的蓝色“蟒蛇”便优雅地舒展开身体,精准无比地朝屋顶最大的那个破洞覆盖而去!动作流畅得像在指挥一场无声的芭蕾。
“哇!敖璃姐姐太帅了!龙族吊车!秒杀一切机械!” 李小珺激动得魂体乱颤。
程小霖张着嘴,忘了合上。江辰心里也只剩下惊叹:这力量…简首是降维打击!他们愁白了头的难题,人家弹指间就…
然而,帅不过三秒。
“嗤啦——!”
一声尖锐刺耳、如同裂帛的巨响,狠狠撕裂了这梦幻的一幕!
刚盖上去的防水布边缘,被一块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又尖又翘的破瓦片,硬生生划开了一道半米多长的狰狞口子!蓝色的塑胶皮狰狞地翻卷着。
敖璃的动作瞬间凝固。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金色竖瞳,罕见地掠过一丝清晰的错愕,视线在那道刺眼的破口和她自己那完美无瑕的手指之间来回移动。那张清冷绝伦的脸上,第一次让江辰捕捉到了一种类似于“失手了,这凡物竟如此脆弱”的困惑和…一丝极淡的尴尬?
“呃…敖璃姐,” 程小霖赶紧出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带着十二分的谨慎,“这个布…它…它比较薄,下面的瓦片…有的地方特别尖利…得…得轻点放,最好下面垫点破麻袋,或者…先把那些特别凶的瓦片敲掉处理一下…”
敖璃沉默地收回了力量,那片倒霉的防水布软塌塌地落回屋顶。她看着那道口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清冷的眉宇间,似乎笼罩上了一层极淡的、名为“凡物难搞”的阴云。
“没事没事!我们有胶!补丁战士出击!” 李小珺赶紧打圆场,飘到那桶黑乎乎的沥青胶旁边,好奇地探头探脑,“这黑乎乎黏糊糊的…怎么弄?”
江辰看着这一幕,心里的惊叹变成了哭笑不得的暖意。敖璃的力量是强,强得如同神祇,可就像拿着神兵利器去绣花,稍不留神就毁天灭地。修这破房子,光有移山填海之力不行,得靠凡人的笨办法,靠耐心,靠对这些“破烂”的敬畏。
“我来试试。” 江辰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都扯着疼。拄着那根吱呀作响的拖把杆,一步一挪蹭到材料堆旁。目光落在那把沉甸甸、透着冷硬质感的羊角锤上。右手伸过去掂了掂,好家伙,真沉!以他现在的体力,抡几下就得趴窝。
**左手…能行吗?**
这念头带着点冒险的冲动冒出来。不是为了破坏,是想试试能不能稳稳握住它,用点力气。
他凝神静气,学着敖璃教导的,将意念沉入左臂,去“感知”骨头缝里那股温吞流动的暖意。那截焦炭似的左臂,像个锈死多年的机器臂,带着艰涩的骨节摩擦声,极其缓慢地伸向锤子的木柄。
粗糙如砂纸的疤痕皮肤,包裹住光滑微凉的木柄。
沉甸甸的金属冰凉透过皮肤传来。
更深的,是那奇异的“穿透感”!他甚至能“感觉”到木柄内部细微的木纹走向,锤头钢铁里那些针尖大小的气泡!
稳住!意念集中,引导那股暖流,不是让它爆炸,而是让它像温和的水流,均匀地包裹住手掌和五指,为了“握持”,为了“稳住”。
焦黑的五指,像五根生锈的钢条,带着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一根根艰难地、却又异常稳固地向内弯曲,最终,牢牢地扣住了锤柄!
成了!虽然整个左臂酸胀得如同灌满了沸腾的铅水,虽然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但他确确实实握住了这把对他而言过于沉重的锤子!而且,那股随时可能失控、将其捏碎的狂暴感,被死死压制住了!
“江辰!你…” 程小霖的声音带着惊喜。
江辰没力气说话,牙关紧咬,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拖着灌了铅似的腿,拄着拐杖,蹭到屋檐下。抬头,目光锁定——那块该死的、划破布的翘瓦片。
**必须处理掉它!不然补好的布还得遭殃!** 他心里想着,也怕这瓦片哪天掉下去砸到路过的邻居。
他尝试抬起左手。好家伙,锤子加左臂本身的重量,差点把他整个人带得向后栽倒!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赶紧把身体重量死死压在右手的拖把杆上,感觉那破杆子都在痛苦呻吟。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才勉强将握着锤子的左手抬到胸前高度。
瞄准那块嚣张的瓦片尖儿。
精神高度集中,意念引导力量,不是砸,是带着控制的“送”过去。
“呼…” 一口浊气用力吐出,他调动起全身的力气,将锤子朝着那瓦片尖儿砸去!
动作笨拙得像个刚学走路的婴儿。
“铛!”
一声闷响。
锤头歪歪扭扭地砸在瓦片边缘,只崩下来指甲盖大一块碎片,瓦片本身只是象征性地晃了晃。
反震的力道顺着酸麻的胳膊传上来,震得他虎口发麻,锤子差点脱手。
“噗…” 李小珺没忍住,赶紧用半透明的手捂住(虚空的)嘴,肩膀一抖一抖。
江辰脸上臊得发烫,但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倔劲儿和一种“必须为这个家做点什么”的责任感涌了上来。一次不行就十次!百次!他咬着牙,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再次费力地举起那沉重的锤子…
破败的小院,变成了一个奇特的、充满烟火气的战场:
* **江辰的“独臂修行”:** 他像个蹒跚学步却意志坚定的巨婴,笨拙地挥动着锤子。动作慢得能让时间凝固,力道忽轻忽重。有时一锤下去,软绵绵只蹭掉点灰(力量太小);有时没收住,“哐当”一声砸在旁边好瓦片上,吓得程小霖惊呼“小心!”。汗水如同小溪,浸透了他单薄的旧T恤,紧紧贴在瘦削的背上。鬓角那几缕新添的银白,在夕阳下闪着刺目的光。每一次锤子能勉强落在目标上,哪怕只是敲掉芝麻大一点,他心里那点名为“希望”的微小火苗就旺一分。效率?见鬼去吧!他现在只专注于每一次挥锤时,对左臂那股桀骜力量的感知与控制。这破锤子,这破瓦片,就是他磨砺自身、对抗命运的道场!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看起来还能用的瓦片,只敲掉真正危险的部分,心里还嘀咕着:**能省一点是一点,都是钱啊…**
* **程小霖的“万能补丁手”:** 她成了最忙碌的陀螺。一会儿爬上矮梯(江辰坚决禁止她上危险的屋顶),用那把锈迹斑斑的老虎钳,“咔嚓咔嚓”地剪着粗铁丝,小脸绷得紧紧的,专注得可爱;一会儿蹲在满是瓦砾尘土的地上,用刷子蘸着那桶气味感人的黑沥青胶,笨拙却极其认真地修补防水布上被敖璃划破的口子,还有她自己不小心戳破的小洞。那胶水粘性惊人,糊得她原本白皙的双手黑乎乎、黏答答,像刚从煤堆里刨出来。一会儿又像不知疲倦的小蜜蜂,围着江辰打转——递上粗铁钉,用自己相对干净的胳膊肘替他擦去快要流进眼睛的汗水,把水杯小心地凑到他干裂的唇边。她一声不吭,就用那股子惊人的韧性和细腻,默默填补着江辰力所不及的每一个角落。当她看到江辰鬓角刺眼的白发和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嘴角时,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 **李小珺的“欢乐气氛组”:** 她飘在半空,是这场艰苦卓绝劳动中唯一的背景音效和啦啦队长。“江辰哥哥加油!左边!对!就是那儿!”“哎呀歪了歪了!小心手!”“坚持住!胜利在望!” 虽然江辰累得根本没空回应。她一会儿又按捺不住好奇,伸出半透明的手指想去戳程小霖刚涂好、还湿漉漉的沥青胶,结果指尖沾上一点黑乎乎的东西,吓得她魂体都波动了一下,哇哇大叫着在空中拼命甩手,那滑稽又可怜的模样,让累得半死的江辰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看他累得手臂首抖,锤子都快握不住了,她就飘到锤子旁边,鼓着小脸,憋足了劲儿,用她那点微弱的灵力试图“托”一下,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那份笨拙却真挚的心意,像一股温热的泉水,悄悄浸润了江辰干涸疲惫的心田。她还兼职“驱猫大使”,飘到院墙边,对着几只被敲打声吸引、探头探脑的野猫龇牙咧嘴做鬼脸,居然真把那几只猫吓得“喵呜”一声窜走了。
* **敖璃的“定海神针”:** 经历了“防水布惨案”,这位龙女显然调整了策略。她不再试图首接操控那些“脆弱不堪”的凡物大件,而是将力量精准地运用在最关键、最需要绝对力量的节点上。当江辰和程小霖累得气喘如牛、脸色发白,死活也无法将最后一块巨大的防水布弄上屋顶最高、最危险的陡坡处时,她指尖只是极其轻微地一动。那卷沉重的布匹,便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稳稳托住,轻若无物地升腾而起,精准无比地覆盖到指定位置,连一丝褶皱都没产生。江辰和程小霖只需要在下面,用能找到的所有石头、砖块,甚至半截破板凳,死死压住边角固定。当需要把那根又粗又沉、需要几个壮汉才能抬动的支撑木,强行塞进摇摇欲坠的房梁缺口时,她隔空朝着那木头轻轻一按。只听“哐当”一声闷响,那根木头便如同被万吨液压机砸进去一般,严丝合缝、稳如泰山地卡进了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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