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完结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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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完结篇二

 

第十三章 新芽向远

春分的雨,细得像蚕吐出的第一缕丝,斜斜地织着长安的清晨。坤宁宫的窗棂刚被宫女用细布擦拭过,透亮得能映出远处宫墙的轮廓,连墙头上新抽的草芽都看得分明。苏昭推开窗时,一阵混着泥土与桑叶清香的气息涌进来,带着点江南特有的缠绵水汽,又夹着些漠北草原的清冽——那是宫墙外新栽的桑林在吐绿,去年从琉球移栽的桑苗就混在其中,叶片比本土的更阔大些,边缘泛着海雾润出的银亮光泽,风一吹,沙沙声里竟像裹着海浪的回响,让人恍惚间以为站在泉州港的船头。

“阿娘你看!”十岁的小王子元恒举着个竹篮跑进来,篮沿沾着新鲜的草叶,里面盛着些紫红色的桑葚,是刚从暖房那株老桑树上摘的。这株桑苗从漠北辗转而来,如今己长得比房梁还高,枝桠斜斜地探出暖房的木窗,去年结的桑葚格外,汁水能染红半只手掌。元恒踮着脚,把最大的一颗桑葚塞进苏昭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果皮渗进来,带着孩子气的热乎:“先生说,把这籽埋进土里,浇上三次春水,秋天就能长出新苗。等我长大了,要让内侍造最大的船,把桑苗种到更远的地方去——比琉球还远,比波斯还远!到时候我就画一幅最大的桑田图,把所有的桑苗都连起来!”

苏昭捏着那颗桑葚,紫红色的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淌,甜得像那年巴特尔第一次送来的桑葚干。她想起前日波斯商队带来的信,卡里姆商主的字迹比三年前工整了许多,虽然笔画里还带着异域的弧度,却己能看出汉隶的影子。信里还画了幅彩色的画:两河流域的绿洲上,成片的桑树林立在椰枣树旁,穿波斯长袍的织工正围着江南样式的纺车,脚边堆着小山似的雪白蚕茧,几个梳着高髻的中原蚕农蹲在地上,手里举着桑叶教孩子们辨认蚕龄——那是去年派去波斯的江南老蚕农,画里的他比出发时瘦了些,却笑得眼角堆起了皱纹。画的角落用汉文书着“桑风过波斯”,旁边还特意画了只蚕,正从桑枝爬到椰枣叶上,模样憨拙得可爱,显然画者对蚕的形态还不太熟悉。

随信寄来的还有块新织的锦缎,展开时竟有半张床那么大。上面用金线织着波斯的椰枣树,树干缠着青绿色的藤蔓,竟是用中原的桑丝和西域的金线混织的,摸上去既有丝绸的柔滑,又有金线的韧劲,在灯下能看出流动的光泽。苏昭让宫女把锦缎铺在长案上,元恒趴在旁边数上面的蚕:“一只、两只……阿娘你看,这只蚕在吃椰枣叶呢!波斯的蚕真的吃这个吗?它们会不会想家?”

“或许将来会吃。”苏昭笑着拂过锦缎上的纹路,指尖能触到丝线交织的细微凸起,“就像漠北的蚕,原本只吃柞叶,如今不也爱吃江南的桑叶了?万物总要学着适应新地方,人才行,蚕也行,桑苗也行。你看这锦缎上的椰枣树和桑枝缠在一起,多像一家人。”

正说着,内侍匆匆进来回话,手里捧着个铜制的小匣子,样式精巧得像件玩物,边角都打磨得圆润光滑:“陛下在工部看新造的育苗箱,说这物件能保桑苗在船上不烂根,特意让奴才先送来给娘娘瞧瞧。”

苏昭打开匣子,里面铺着层细密的铜网,网眼比桑籽还小,网下是能储水的夹层,侧边还有个小小的透气孔,孔上蒙着层细纱。萧彻的字迹用朱笔写在匣底:“桑苗行万里,需得有好舟楫。”她指尖划过那行字,墨迹还带着微微的凸起,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初见他时,他案头的舆图还只用朱笔圈着中原的疆土,江南的桑田是淡青色,漠北的草原是赭石色,泾渭分明得像隔着道无形的墙。如今再看那幅挂在政事堂的新图,江南的桑畦、漠北的桑垄、关中的桑林、西域的桑田、琉球的桑岛,早己用绿线连得密密麻麻,像张铺在天下的绿毯,连波斯的绿洲都用淡绿点了个小小的标记,旁边注着“桑苗试种处”。

“听说陛下还让人在泉州港造了十艘新船?”苏昭合上匣子,铜扣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是呢,”内侍笑着回话,眼角的皱纹里都带着笑意,“船底都包了铜皮,说是不怕海里的礁石和虫蛀。船舱里特意隔出暖舱,装了漠北来的羊毛毡子,冬天运桑苗也冻不着。工部的老工匠说,这船能抵挡住三千里外的大风浪,去波斯来回只要半年,比从前快了整整三个月呢!”

午后,漠北的商队进了城,驼铃响得满街都是,叮叮当当的声浪撞在朱雀大街的坊墙上,又弹回来,混着卖桑葚糕的吆喝声,热闹得像过年。巴特尔己经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脸上的风霜比当年的巴图更重些,颧骨上晒出了高原特有的红,却依旧笑得露出两排白牙。他给苏昭带来个沉甸甸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只银制的蚕,翅膀上用红玛瑙镶嵌出桑花纹路,蚕腹里还藏着卷桑皮纸,纸角用细麻绳捆着,沾着点漠北的黄土。

“阿爸说这叫‘银蚕传信’,”巴特尔挠挠头,黝黑的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地蹭着衣角,粗布的羊皮袄上还沾着路上的草籽,“他去年冬天染了风寒,腿脚不利索,就让我把这东西送来。说漠北的织锦坊收了二十个西域徒弟,都是跟着波斯商队来的,学织‘江山同春’锦学得快,就是总把金线拉得太松,织出来的亭台飞檐软塌塌的,像被雪压过似的。阿爸让他们先学织桑枝,说根基扎稳了,才能织出有筋骨的亭台。”

苏昭展开桑皮纸,是巴图的字迹,比从前抖得厉害,却依旧有力,笔画里藏着股不服老的劲:“望晋亭的桑花开得一年比一年稠,去年结的桑籽分给了戈壁边上的牧民,他们试着种在沙窝里,竟也活了三株。波斯来的蚕农说,他们那里的桑苗结的籽壳更硬,能扛住热风,让咱们留些试试在关中的盐碱地种……对了,你前年让人送来的新蚕种,在漠北结的茧比往年重了一成,牧民们说这是沾了江南的灵气,都舍不得吃,要留着做明年的种。”纸末画了个小小的望晋亭,亭柱上挂着条新织的锦带,一头连着漠北的毡房,一头系着波斯的尖顶屋,中间飘着片桑叶,正往更远的地方飞,像只停不下来的蝴蝶。

“对了,”巴特尔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些的葡萄籽,紫莹莹的像宝石,“这是西域的葡萄籽,阿爸让给娘娘尝尝。说去年在桑田边种了些,结的果子比长安的甜,酿酒时掺些桑葚,味道竟像极了江南的米酒。牧民们都爱喝,说喝了能想起望晋亭下的桑花。”

苏昭捏起颗葡萄籽,圆润,带着淡淡的清香,指尖能感受到果皮的韧性。她让宫女去取些江南的桑葚干来,用锦盒装了递给巴特尔:“把这个带回漠北,让巴图尝尝。告诉他,今年江南的新桑苗培育成了,耐旱还多叶,秋后就让商队送些去戈壁试试。对了,让他别总惦记着桑田,天冷就多歇着,桑苗有牧民们照看着,错不了。”

巴特尔接过锦盒,揣进怀里贴胸的地方,憨憨地笑:“阿爸就等着这话呢!他总说,娘娘比他还懂桑苗的性子。”

傍晚时,萧彻带着工部的工匠来了暖房。工匠们抬着个新造的纺车,车身上雕着西海的波浪纹,木轴是用漠北的硬木做的,沉实得很,转起来竟带着点海风的呼啸声,比寻常纺车快了三成。“这是给海外商队造的,”萧彻转动车轴,丝线从茧上抽出,细得几乎看不见,却韧得能承受住三个铜钱的重量,“你看这踏板,特意做得宽了些,就是怕西域的人不习惯咱们的样式。还有这纺轮,包了层羊皮,转起来稳当,声音也小,夜里缫丝也吵不着人。”

元恒趴在纺车边,小手跟着车轴转动的方向比划,数着抽出的丝线:“阿耶,等我学会了纺线,能把长安的玉兰、漠北的羊、波斯的椰枣、琉球的鱼,都织在一块锦缎上吗?就像把天下的好东西都串起来,这样大家一看就知道,咱们都是一家人。”

萧彻笑着摸摸他的头,指腹蹭过孩子柔软的头发,眼里的温柔像暖房里的炭火:“何止这些。等你再长大些,或许能看见桑苗越过更宽的海,蚕茧结在更热的土地上。到那时,天下的锦缎上,都会织着一样的桑纹,就像咱们此刻脚下的土地,看着不同,其实早就连在一块儿了。”

他转头看向苏昭,眼里的笑意映着暖房的灯火,像二十年前在江南桑园里初见时那样明亮:“昨日吏部递了奏折,说各地的学子都想学农桑之术,连西域的王子都托商队带信来,想派三十个子弟来长安学养蚕。国子监己经腾了间院子,打算辟成桑园,让他们边学边种。”

苏昭想起那些年抄录的农书,如今己经刊印了百卷,江南的蚕农、漠北的牧民、关中的学子人手一本,连波斯的卡里姆商主都让人翻译了波斯文版本,听说在两河流域的城邦里,这书比宝石还珍贵。她走到老桑树下,拾起片落在地上的桑叶,叶脉清晰得像张小小的舆图,从叶柄到叶尖,藏着无数条细密的路,就像这天下的联结,看着无形,却早己西通八达。

夜深时,苏昭坐在桑树下翻看着各地送来的桑谱。江南的新桑亩产多了三成,农官在旁边批注:“可与漠北桑种互换,秋收时茧色更亮,丝中带韧性”;漠北的杂交蚕吐丝更勤,巴图的字迹写着:“牧民们说这蚕通人性,听到马头琴声就吃得更欢,结的茧上竟有淡淡的纹路,像极了草原的河”;关中的桑苗能在盐碱地扎根,常州知府的女儿——如今己是漠北缫丝匠的妻子——画了幅桑苗扎根图,根须在盐碱土里盘绕,竟像只大手紧紧抓住土地,旁边注着“桑苗亦有骨,能破硬土生”;西域的新锦在波斯卖了好价钱,卡里姆商主附了张波斯王的赏赐清单,里面有颗鸽卵大的红宝石,特意标注“要镶在桑纹银蚕上,送给大晋的小王子,愿他如桑苗般茁壮成长”;琉球的渔民学会了用桑皮造纸,纸上画着往来的船帆,帆上都画着桑苗,有的往南飘,有的往北去,像一群会飞的绿蝴蝶,旁边用歪歪扭扭的汉字写着:“船载桑苗去,船载希望归”。

每一页都记着琐碎的事,却像蚕吐丝般,慢慢织成了一幅安稳的画。窗外的月光落在桑叶上,叶尖的露珠滚下来,滴在元恒放在树下的竹篮里,篮中的桑籽浸了露水,壳上竟冒出了针尖大的白芽,像个小小的惊叹号,又像颗刚点亮的星。

苏昭忽然明白,所谓未来,从不是宏大的誓言,而是桑籽落在土里的执着,是蚕茧咬破时的勇气,是一代又一代人,把桑苗往更远的地方送的心意。就像此刻,长安的更夫敲过三更,漠北的缫丝棚还亮着灯,老阿妈正给新孵的蚁蚕添桑叶,银簪在灯光下闪着微光;波斯的桑园里刚浇过新水,卡里姆商主的儿子正跟着中原蚕农学辨蚕病,手里的桑枝上还沾着晨露;琉球的海岛上,孩子们正把桑籽埋进带着海盐的土里,用贝壳当小铲子,嘴里念着从商队学来的汉话:“桑苗,快快长,长出叶子养春蚕”;江南的蚕室里,梳双丫髻的姑娘正守着蚕匾,看蚁蚕啃食桑叶,指尖的银镯碰在竹匾上,叮当作响像首轻快的歌。

这些散落的光,这些细碎的动作,终将让桑苗越过千山万水,让天下的土地,都长出同一片绿;让天下的人,都捧着同一份甜。而她和萧彻播下的种子,会在元恒的手里,在巴特尔孩子的手里,在波斯商主儿子的手里,继续往远走,走到地图也画不到的地方,长成一片又一片桑田,织出一幅又一幅“叶满天下”的锦绣江山。

暖房的门被风轻轻推开,带着春夜的凉意涌进来,落在那株老桑树上。枝头最嫩的那片新叶,正迎着风,慢慢舒展成一个圆满的形状,边缘的锯齿柔和得像在微笑,像极了这天下,终将走向的模样——桑田连着桑田,人心系着人心,岁岁长安,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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