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雪落桑田
漠北的雪来得比江南早两个月。
苏昭收到巴图送来的羊皮信时,窗台上的桑苗己经抽出了第五片新叶。信是用汉蒙两种文字写的,笔画里还沾着未干的墨痕,说桑苗在雪地里盖了“草被”,根须在冻土下扎得更深了,等明年开春,定能冒出成片的绿芽。随信寄来的还有块桑皮纸,上面拓着片桑叶的纹路,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是牧民们特意从雪堆里扒出来拓的。
“李先生说,漠北的雪水最养桑根。”萧彻拿着桑皮纸在灯下看,烛火映得他眉骨的轮廓格外柔和,“他让人在桑田边挖了蓄水池,等开春雪化了,就能灌个饱。”
苏昭把桑皮纸夹进农书里,那本书己经被她翻得卷了边,空白处写满了批注:“桑苗耐寒需覆土三寸”“雪后需轻摇枝干防压折”——都是李先生从漠北捎来的经验,她一条条记下来,打算开春后抄给江南的蚕农。
窗外的月光落在花盆里,那株从漠北来的桑苗静静立着,叶片上还沾着白天的雪粒。苏昭想起巴图信里说的“望晋亭”,说雪后站在亭里往南看,能看见太阳从长安城的方向升起来,像块烧红的烙铁,把雪地里的桑田都映得暖融融的。
“明年要不要去漠北看看?”萧彻忽然开口,手里转着枚玉扳指,上面雕着缠枝桑纹——是他照着花盆里的桑苗新刻的,“李先生说,清明前后桑花开,草原上的羊会跟着花走,像片白云彩。”
苏昭的心猛地一跳。她自小在江南长大,见惯了水乡的乌篷船、桑园的竹匾,却从未见过草原上的桑花。她想象着那场景:成片的桑树林立在草原上,淡紫色的桑花落在羊群身上,牧民们牵着马站在望晋亭下,亭柱上挂着江南送来的丝绸,风一吹,丝绸上的玉兰花纹就跟着晃,像真的有花香飘出来。
“好啊。”她轻声应着,指尖轻轻碰了碰桑苗的叶片,“还要带些江南的蚕种去,让漠北的桑田也能养出雪白的蚕。”
萧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他的指腹上有淡淡的薄茧,是常年批阅奏折磨出来的,此刻正轻轻着她手背上的细纹——那是这两年侍弄桑苗、翻看农书留下的。
“户部己经备好了驼队。”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还说要让常州知府跟着去,他去年修的堤坝挡住了秋雨,李先生想请他给牧民讲讲怎么挖水渠。”
苏昭想起那个“修龙舟”改“筑堤坝”的常州知府,听说他收到萧彻赏的绸缎时,特意让人织了面桑蚕图,挂在府衙的正堂,图上题着“衣食所系,不敢或忘”。原来这世间的联结,就是这样一环扣着一环:江南的官吏护好了百姓的田,漠北的牧民种活了江南的苗,而她和萧彻,就站在这环环相扣的中间,看着不同的土地长出同样的希望。
深冬时,漠北又送来了消息,说桑田边的蓄水池冻裂了,牧民们正凿冰修补。苏昭让人连夜赶制了百张防寒的草帘,又把宫里暖房里育的新苗选了五十株,让商队小心护着送去。
“会不会太娇惯了?”萧彻看着内侍们往草帘上缝棉絮,有些担心,“草原的桑苗该野一点,才能扎住根。”
“野根也要护着嫩芽啊。”苏昭拿起株新苗,根须上还带着暖房的腐殖土,“就像养孩子,该严的时候严,该护的时候也得护。”
萧彻笑着摇摇头,接过她手里的苗放进木箱:“还是你懂这些。”他忽然压低声音,“前几日吏部递了奏折,说江南有些蚕农想迁去漠北,说那里的桑田比江南还肥。”
苏昭的心猛地亮起来。她想起外婆说的“种子能顺着水脉爬到天边”,原来人也一样,哪里有能扎根的土地,哪里就有家。
第六章 蚕眠江南
开春的第一场雨,比去年更柔些。
苏昭站在江南的桑园里,脚下的泥土软得能陷进半只鞋。蚕农们正忙着撒蚕种,竹匾里铺着新采的桑叶,嫩得能掐出水来。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捧着竹匾跑过来,辫子上还系着去年苏昭送的玉兰锦囊:“苏娘娘,您看这蚕子,比往年大了一倍呢!”
竹匾里的蚕卵黑亮,像撒了把芝麻。苏昭想起漠北送来的羊皮信,说那里的桑苗己经抽出新枝,芽尖上还挂着露珠。她忽然明白,江南的蚕和漠北的桑,早就借着风、借着水、借着往来的商队,成了一家人。
“李先生从漠北捎来新蚕种了。”随侍的农官捧着个锦盒过来,里面铺着丝绸,放着几粒灰绿色的蚕卵,“他说这是草原的柞蚕和江南的家蚕杂交的,能吃漠北的桑叶,也能适应江南的气候。”
苏昭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粒,卵壳薄得能看见里面的小蚕在动。她想起巴图信里说的“等蚕结了茧,就让牧民学织云锦”,说这话时,他大概正坐在望晋亭里,手里捻着从江南学来的纺车线。
桑园深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几个半大的小子正爬树摘桑椹,紫红色的果汁染得嘴角都是。苏昭忽然想起萧彻,他此刻该在长安的朝堂上,听各地的官员报收成吧?她从袖中取出张纸条,上面是昨晚写的:“江南蚕卵,漠北桑苗抽枝,望晋亭下的蓄水池己蓄满春水。”她把纸条递给内侍,“快马送回长安,告诉陛下,这里一切都好。”
内侍刚走,就见远处的田埂上走来个熟悉的身影,玄色常服沾着些泥点,腰间的玉扳指在阳光下闪着光——竟是萧彻。
“陛下怎么来了?”苏昭惊讶地迎上去,指尖触到他的衣袖,带着雨丝的凉意。
“朝堂上的事哪有桑园重要。”萧彻笑着握住她的手,掌心还带着马背上的薄汗,“刚收到你说蚕卵的信,就想亲眼看看。”他指着竹匾里的蚕卵,“果然比去年好,看来李先生的杂交法子管用。”
两人沿着桑田慢慢走,雨丝落在桑叶上,沙沙声像蚕在啃食。萧彻说起长安的事:户部新制了桑田图,把江南和漠北的桑地标在同一张图上,用金线连着;工部造了新纺车,比江南的快三成,漠北的商队一次就订了百辆;还有吏部,正在考选懂农桑的官员,说要派去漠北教牧民缫丝。
“你看,”萧彻停下脚步,指着远处的运河,粮船正一艘接一艘地往北去,帆上都画着桑苗图案,“这才是真正的江山——不是宫里的琉璃瓦,是桑田连着粮田,是船帆接着驼铃。”
苏昭想起漠北的望晋亭,想起江南的蚕匾,想起那些往来于两地的商队、迁徙的蚕农、交换的种子。原来所谓“江山”,不过是无数人的手,共同托着这片土地,让它长出桑苗,结出蚕茧,酿出生活的甜。
蚕农们杀了新养的鸡,用桑枝炖了汤,盛在粗瓷碗里端过来。汤里飘着几片玉兰花瓣,是从长安带来的干货,泡在汤里,竟还带着淡淡的香。
“娘娘尝尝,这鸡是吃桑椹长大的,肉里都带着甜!”老蚕农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手里的碗沿缺了个口,却擦得锃亮。
苏昭舀了一勺,温热的汤滑进喉咙,确实带着股清甜味。她想起漠北的酸马奶,想起长安的玉兰茶,想起不同的滋味在舌尖相遇时,那种说不出的熨帖。
“今年的蚕茧,打算织些什么?”萧彻问老蚕农,手里的汤碗冒着热气。
“给漠北的牧民织披巾!”老蚕农嗓门洪亮,“李先生说他们的草原风大,得织厚些的,上面再绣上咱们江南的水纹,让他们知道,喝着同一条河的水呢!”
苏昭看着萧彻,他眼里的笑意和她心里的一样满。她忽然明白,外婆说的“种子能爬到天边”,其实爬的不是路,是人心——当江南的蚕农想着给漠北织披巾,当漠北的牧民想着给江南送马奶,这天下,早就成了一块连在一起的桑田。
第七章 丝路花开
初夏的漠北,比江南更热闹。
望晋亭下的桑田己经成了片绿海,桑树枝头挂着淡紫色的花,风一吹,落得满地都是。巴图正指挥着牧民们搭缫丝棚,木架上挂着江南送来的纺车,几个穿汉服的姑娘正手把手教牧民怎么抽丝。
“娘娘您看!”巴图捧着个竹匾跑过来,里面铺着雪白的蚕茧,像堆小元宝,“这是头茬茧,比江南的还白!”
苏昭拿起一个茧,沉甸甸的,能感觉到里面蚕蛹的动静。她想起春天时从江南带来的蚕种,此刻正化作漠北的丝,缠在牧民们的指尖。
缫丝棚里传来“嗡嗡”的纺车声,一个梳着高髻的漠北女子正摇着纺车,丝线从茧上抽出来,细得像根银线。她看见苏昭,脸上露出羞赧的笑,手里的丝线却没断:“李先生说,这丝能织成比云彩还软的绸子。”
苏昭想起萧彻说的“真正的臣服是信服安稳”,原来安稳不是朝贡时的金银,是纺车转起来的“嗡嗡”声,是牧民们学抽丝时的认真,是不同的语言里,都藏着“日子会更好”的期盼。
望晋亭的柱子上,挂着块新做的匾额,是江南的木匠刻的,上面写着“桑通南北”西个大字,笔画里还嵌着细小的桑籽,据说来年能发芽。萧彻站在匾额下,正和李先生说着什么,手里拿着张图纸,上面画着新的桑田规划,从望晋亭一首延伸到月牙泉,像条绿色的绸带。
“陛下说,要在漠北建座织锦坊。”巴图凑到苏昭身边,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用漠北的丝,江南的手艺,织出天下最好的锦!”
苏昭看着远处的商队,骆驼背上驮着的不仅是丝绸,还有江南的笔墨、漠北的羊皮、中原的瓷器、西域的香料。她忽然想起那盆从漠北来的桑苗,此刻应该在长安的坤宁宫里,借着月光舒展新叶吧?
夜里的篝火晚会,比去年更热闹。牧民们弹着马头琴,江南来的蚕农唱着吴歌,歌声混在一起,竟格外和谐。巴图举起装满酸马奶的陶碗,碗里还飘着片玉兰花瓣:“敬大晋的陛下和娘娘!敬江南的桑!敬漠北的蚕!”
“敬天下的安稳!”萧彻站起身,陶碗和他的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
奶酒的酸甜混着玉兰的香,在舌尖漫开来。苏昭看着篝火边的人们,江南的蚕农正教漠北的孩子怎么辨认蚕卵,漠北的女子正给中原的商人缝补被荆棘勾破的衣角,萧彻则在和李先生讨论着明年的桑苗品种——这些琐碎的画面,比任何宏大的誓词都更让人安心。
她忽然明白,所谓“同掌江山”,不过是和他一起,看着江南的桑苗在漠北扎根,看着漠北的牧民学会江南的手艺,看着不同的土地上,长出同样的希望。就像这望晋亭下的桑田,根扎在漠北的土,叶沐着江南的风,开出的花,能香遍天下。
第八章 岁岁长安
又是一年入秋,雨丝比往年更缠绵。
苏昭坐在坤宁宫的廊下,看着小太监们晾晒新收的蚕茧,雪白的茧子堆在竹匾里,像落了满地的雪。萧彻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本厚厚的账册,封面上绣着株桑苗,叶片上爬着只蚕,是苏昭亲手绣的。
“漠北的织锦坊送来了新样。”他翻开账册,里面夹着块锦缎,上面用金线织着江南的水、漠北的草,还有望晋亭和长安的城楼,中间用银丝绣着朵玉兰花,花瓣上落着只蚕,“巴图说,这叫‘江山同春’。”
锦缎的光泽柔和温润,苏昭能想象出牧民们织它时的样子:手指缠着江南的丝,眼里望着漠北的桑,心里念着天下的安稳。
“户部说,今年江南和漠北的收成,够让边关的士兵吃三年。”萧彻指着账册上的数字,嘴角带着笑意,“常州知府又修了三座堤坝,还说要把女儿嫁给漠北的一个缫丝匠,说这样两家能常换桑种。”
苏昭想起那个梳双丫髻的江南小姑娘,此刻大概正跟着父亲学认漠北的桑苗吧?她拿起块蚕茧,轻轻一捏,里面的蚕蛹动了动,像在说“明年会更好”。
窗外的雨停了,天边又挂起道彩虹,一头搭着皇城的角楼,另一头往漠北的方向伸去,仿佛能看见望晋亭下的桑田,看见江南的蚕农和漠北的牧民,正隔着彩虹挥手。
“明年,该让孩子们去看看了。”苏昭忽然说,想起宫里的小王子,他总缠着要去看漠北的桑花,“让他们知道,天下的土地,原是连在一起的。”
萧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和去年一样暖。他的指腹划过账册上的“桑茂蚕肥,岁岁平安”,那是苏昭写的,笔迹里带着江南的柔,也带着漠北的韧。
坤宁宫的花盆里,那株从漠北来的桑苗己经长得比人高,枝桠上挂着个小小的蚕茧,是今年春天结的。苏昭看着它,忽然想起外婆说的那句话——“种子落地就活,能顺着水脉爬到天边”。
原来这世间最坚韧的,从来不是城墙,是种子落地的力气,是蚕吐丝的执着,是不同土地上的人们,都盼着“岁岁平安”的心意。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了五下,夜最深的时候。但苏昭知道,此刻的漠北,缫丝棚的灯还亮着,牧民们正借着月光抽丝;此刻的江南,蚕室里的竹匾上,新孵的蚕宝宝正啃着桑叶,沙沙声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歌。
而她和萧彻,就坐在这歌声里,看着账册上的桑田连成片,看着锦缎上的江山汇成画,看着他们亲手种下的种子,在天下的土地上,长出岁岁长安的模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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