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们举着棍棒冲进柴房,灯笼的光在斑驳的墙面上晃出狰狞的影子,翻箱倒柜的响动震得屋顶积雪簌簌往下掉。
“管家,柴火堆后面没人!”
“墙角也没有!”
“这破地窖里是空的!”
管家捻着山羊胡,三角眼在屋里扫来扫去,最后落在那扇破窗上——窗棂早就朽了,外面就是半人高的荒草,雪地上隐约有串新踩的脚印,通向梅林深处。
“哼,跑了?”他啐了口唾沫,脸上肥肉抖了抖,“一个刚从冰湖里爬出来的贱蹄子,还能跑上天不成?给我追!往梅林那边搜!找不到人,你们都别想好过!”
家丁们呼啦啦地冲出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风雪里。管家又在柴房里转了两圈,见实在没什么可疑之处,才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踢翻了盛炭火的瓦盆,火星子溅在干草上,很快被寒风掐灭。
躲在门后的苏昭屏住呼吸,首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才敢扶着墙慢慢首起身。刚才管家踹门的瞬间,她借着门后的阴影,像只猫似的蜷在墙角,竟真的没被发现——这要多谢原主小时候总在这里玩“躲猫猫”练出的本事。
她走到窗边,看着家丁们的身影消失在梅林尽头,才松了口气,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黏在粗布短打上,又冷又痒。
离三更还有大半个时辰,她不能留在这。管家说不定会留暗线,回头发现没人,必然会再搜回来。
苏昭咬了口冷硬的肉包子,借着这点力气,弯腰从破窗钻了出去。荒草上的积雪没到脚踝,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梅林外走,特意绕了个弯,在雪地上踩出几串往反方向去的虚脚印,才借着夜色掩护,溜出了镇国公府的后墙。
墙外是条僻静的小巷,堆着半人高的垃圾,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苏昭裹紧了单薄的棉袄,缩着脖子往前走,心里快速盘算着——萧彻说三更有送炭车在后门等,可她现在根本不敢回去,只能往更热闹的地方走。
京城的夜市即便在冬夜也不冷清,出了小巷就是主街,灯笼连成一片暖黄的光海,车马粼粼,叫卖声此起彼伏。苏昭混在行人里,低着头快步走,灰头土脸的模样倒也不惹眼。
她记得《大靖野史》里提过,永安二十三年的京城,最热闹的书坊叫“翰墨斋”,不仅卖书,还收抄书的活儿,不少寒门士子都在那讨生计。她现在这副“小厮”打扮,去那找份抄书的活计,既能混口饭吃,又能接触到各种消息,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翰墨斋在朱雀大街尽头,三层木楼,挂着块烫金匾额,即便在夜里也亮着灯,门口堆着刚到的书箱,两个伙计正忙着搬书,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
苏昭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络腮胡伙计拦住了:“去去去,要饭的往别处去,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我不是要饭的。”苏昭抬起头,故意让自己的声音粗哑些,“我想找活干,抄书、装订、打杂都行,我识字。”
伙计上下打量她,见她虽瘦,但眉眼还算周正,手上也没有老茧,不像干粗活的,嗤笑一声:“识字?这年头识字的多了去了,我们这儿可不养闲人。”
正说着,里屋走出个穿青布长衫的中年男人,戴副方巾,眉眼温和,看见门口的动静,开口问道:“老王,怎么了?”
“陈掌柜,这小子说想来找活干,还说自己识字。”伙计撇撇嘴。
被称作陈掌柜的男人看向苏昭,目光在她冻得发红的耳朵和沾着雪的发梢上停了停,声音平和:“你叫什么名字?读过书?”
苏昭心里快速转了转,随口编了个名字:“小人阿昭,家道中落,读过几年私塾,认识些字。”
“哦?”陈掌柜点点头,转身从柜台拿起一本《论语》,翻开其中一页,“那你读读这篇。”
苏昭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用那刻意压低的嗓音读了起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她读得字正腔圆,断句精准,比寻常私塾先生教的还要讲究些。
陈掌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又翻到后面几页,指着其中一句:“这句是什么意思?”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是说温习旧知识能有新体会,这样就可以当老师了。”苏昭答得干脆,心里却在打鼓——她一个历史系研究生,解读《论语》自然不难,可别显得太扎眼才好。
好在陈掌柜没再多问,只是点点头:“会抄书吗?蝇头小楷,不能有错字,一页给五文钱。”
“会!”苏昭赶紧应下,五文钱一页不算多,但足够她糊口了。
“那行,跟我来吧。”陈掌柜转身往里走,“后面有间抄书房,你先试试手。能干就留下,管吃住,每月结钱。”
苏昭松了口气,跟在陈掌柜身后往里走。穿过堆满书卷的前堂,后面是个小院子,东西厢房都亮着灯,隐约传来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
“东厢房是抄书先生们干活的地方,你去西厢房,那里有张空桌。”陈掌柜指了指西边的屋子,“笔墨纸砚都现成的,先抄两页《孝经》,我待会儿来看看。”
苏昭应了声“谢掌柜”,推门进了西厢房。屋里比外面暖和些,靠墙摆着西张书桌,只有最里面那张空着,桌上放着砚台和一叠宣纸,角落里堆着几捆书,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淡淡的松烟味。
她走到空桌前坐下,研了墨,拿起毛笔——原主是大家闺秀,自幼学过书法,虽然她现在用不惯软笔,但基本的笔锋还是能模仿的。她蘸了墨,凝神静气,在宣纸上落下第一笔。
刚写了两行,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穿宝蓝色锦袍的少年走了进来,约莫十五六岁,面如冠玉,手里拿着本书,看见苏昭时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你是谁?怎么在这儿?”
少年语气带着几分傲气,苏昭抬头看了看,见他腰间挂着块玉佩,成色极好,不像是寻常士子,便放下笔,拱手道:“小人阿昭,是来这里抄书的。”
“抄书的?”少年挑眉,走到她桌前,拿起她刚写的纸看了看,嗤笑一声,“这字写得跟蚯蚓爬似的,也敢来翰墨斋献丑?”
苏昭写的是刻意模仿的“小厮体”,歪歪扭扭,确实难看。她没接话,只是默默拿起笔想继续写。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少年伸手按住她的笔,“本……我问你,陈掌柜让你抄什么?”
“《孝经》。”
“《孝经》?”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就你这水平,抄出来怕是要笑掉人大牙。这样吧,你帮我把这本书抄一遍,我给你十倍价钱,怎么样?”
说着,他把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放,封面上写着《南华经注》,字迹娟秀,不像是坊市上卖的版本。
苏昭的目光在封面上顿了顿。《南华经》就是《庄子》,寻常抄书先生抄的都是儒家经典,这少年却要抄道家典籍,还拿的是孤本,倒有些奇怪。
她刚想开口,就听外面陈掌柜喊道:“小公子,您要的《春秋》注本找到了!”
少年眼睛一亮,没再纠缠苏昭,抓起桌上的《南华经注》就往外跑,跑出门时还不忘回头瞪了苏昭一眼,像是嫌弃她碍眼。
苏昭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少年是谁?看陈掌柜对他的态度,显然身份不一般。
她低下头,继续抄《孝经》,笔尖在纸上划过,心里却在琢磨——刚才那少年的声音,隐约有点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正想着,窗外传来几声夜枭叫,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苏昭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窗外——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棵光秃秃的槐树,在风雪里摇晃。
这叫声……不像是真的夜枭。倒像是某种信号。
她放下笔,走到窗边,假装整理窗户,眼角的余光瞥见墙根下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快得像阵风。
苏昭的心提了起来。翰墨斋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书坊,可这少年的身份、奇怪的夜枭信号……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陈掌柜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算盘,看见苏昭写的字,点点头:“嗯,还行,不算出彩,但也没写错字。你就留下吧,跟他们一样,天亮上工,亥时收工,吃住都在后院。”
“谢掌柜。”苏昭放下心来,至少暂时有了安身之处。
陈掌柜又交代了几句抄书的规矩,转身要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回头看了苏昭一眼,语气平淡:“阿昭是吧?咱们翰墨斋规矩多,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做好你自己的活计就行,明白吗?”
苏昭心里一动,低头道:“小人明白。”
陈掌柜这才走了。苏昭坐回书桌前,看着宣纸上的“孝”字,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陈掌柜的话,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
这翰墨斋,果然藏着秘密。
她想起《大靖野史》里还有一段记载:永安二十三年冬,京中曾有“寒门士子密会”,地点不明,只知与某书坊有关,后因泄密而不了了之,参与之人多遭贬斥。
难道……就是这翰墨斋?
苏昭拿起笔,蘸了墨,继续往下写。墨汁落在纸上,晕开一个个工整的小楷,可她的心思却早己飞出了这西厢房。
不管这里藏着什么,对她来说或许都是机会。她需要消息,需要盟友,需要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
窗外的风雪渐渐小了,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咚”,三更天到了。
苏昭握着笔的手紧了紧。萧彻的送炭车应该到了吧?不知道刘妈有没有安全躲过去。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眸色清亮。
从今天起,世上再无镇国公府嫡女苏明微,只有抄书匠阿昭。
而她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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