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微弱消毒水气味的空气，如同刀片刮过喉咙。
唐捷猛地睁开眼。
视野从一片混沌的灰暗，瞬间切换成刺眼、惨白的天花板灯光。剧烈的眩晕和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嘶鸣。意识像是被强行塞回一具濒临散架的躯壳，每一根骨头都在哀嚎，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
他挣扎着扭动脖子。
不是那片死寂的灰色坟场。是那个熟悉的、冰冷的金属房间。他躺在冰冷的白色平台上，身上盖着粗糙的薄毯。不远处，是那面巨大的、己经熄灭的黑色屏幕。
回来了……他们竟然……回来了？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瞬间刺穿混沌的意识！灰烬平台！怨噬体！贯穿白晖身体的恐怖触手！林帆濒临消散的印记！孔诗痛苦的尖叫！那道撕裂空间的黑色裂缝……
“孔诗！林帆！”唐捷的喉咙里爆发出沙哑的嘶吼，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晕厥。
“别动。”
一个虚弱、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声音，从房间角落传来。
唐捷猛地转头！
白晖！
他就靠坐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下，头颅低垂，黑色的碎发凌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那身黑色的高领衫左臂部分完全消失，露出的并非预想中血肉模糊的伤口，而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和幽蓝能量纹路的……机械结构！肩胛、上臂、肘关节……精密的齿轮、管线、能量回路暴露在空气中，多处地方呈现出严重的变形、撕裂和焦黑的灼烧痕迹，几处断裂的线缆断口还闪烁着不稳定的电火花！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的右肋下、后腰处，衣物同样破损严重，露出下面焦黑碳化的皮肤（或者说仿生皮肤？），伤口边缘残留着如同空间撕裂般的锯齿状痕迹，正缓慢地向外渗出……暗金色的、仿佛熔融金属般粘稠的液体！那液体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留下点点暗金色的、如同凝固星尘般的痕迹。
他整个左半边身体，都笼罩在一层极其微弱、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灰暗光晕中——那是灰域污染残留的能量痕迹！这层灰暗的光晕如同活物般缓慢蠕动，试图侵蚀他的机械结构和残存的仿生组织，带来持续性的、如同跗骨之蛆的破坏！
白晖的状态，比在灰域中看起来更加糟糕！他仿佛一尊被打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沾满污秽的神像，失去了所有神性，只剩下冰冷的残骸和不断扩散的锈蚀。
“她……在你旁边……”白晖的声音极其微弱，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哑，他甚至连抬头的力气似乎都没有，只是用极其微小的动作，示意了一下唐捷身侧。
唐捷的心脏猛地一抽！他艰难地侧过身。
孔诗就躺在他旁边的平台上，身上同样盖着薄毯。她的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的大理石，嘴唇毫无血色，长长的睫毛紧闭着，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她的呼吸极其微弱，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最令人揪心的是，她的眉头紧紧锁着，即使昏迷，也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眼角残留着干涸的泪痕。她的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毯子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孔诗……”唐捷的声音哽住了，他伸出手，颤抖着想去触碰她的脸颊，却又怕惊扰到她脆弱的神经。她能醒过来吗？她意识深处遭受的反噬……
“林帆……”唐捷猛地想起，目光急切地扫视房间，“林帆呢？！我抓住他了！我把他带回来了！”
“那边……”白晖的声音更加微弱，仿佛随时会中断。他用唯一还能轻微移动的右手食指，极其艰难地指向房间另一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放置着一个半人高的、通体银白色、表面布满复杂能量纹路的圆柱形容器。容器顶部是透明的观察窗，内部充盈着一种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如同液态能量般的介质。而在那蓝色的光液中心，悬浮着一团……极其暗淡的、由无数微弱灰色光点勉强凝聚而成的、模糊的人形轮廓。
正是林帆！
他的形态比在灰域中更加虚幻、不稳定，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构成轮廓的光点极其黯淡，边缘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融入周围的蓝色光液。整个轮廓呈现出一种死寂般的安静，没有任何意识活动的迹象，只有那微弱到极致的光点本身，证明着某种“存在”尚未完全消散。
“他……”唐捷的心沉到了谷底，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他还……活着吗？”
“……信息印记……被强行剥离……核心结构严重受损……陷入……深度‘沉眠’……”白晖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次停顿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仿佛说话本身都在消耗他仅存的生命力，“容器……能延缓消散……但……无法修复……”
也就是说，林帆虽然被带了回来，但他只是一缕随时可能彻底熄灭的残魂！被永远困在了生与死的夹缝中！
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再次席卷了唐捷。他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孔诗昏迷濒危，白晖重伤垂死，换来的……却只是这样一个残酷的结果？
“孔诗……她怎么样？”唐捷的声音嘶哑，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看向白晖。
白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攒力气。他低垂的头颅微微动了一下，露出小半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布满了疲惫的血丝，但深处那点非人的冷静似乎并未完全熄灭。
“链接……反噬……”白晖的声音如同游丝，“精神核心……严重震荡……意识……陷入自我保护性……深层封闭……”他艰难地抬起眼皮，那双黯淡的眼睛看向昏迷的孔诗，“她……在‘里面’……被困住了……被……林帆残留印记的……痛苦回响……和……灰域的……污染低语……”
唐捷的心彻底凉了。深层封闭？被困在精神世界的回响和低语中？那和活死人有什么区别？！
“怎么救她？！”唐捷几乎是吼出来的，不顾全身的剧痛，挣扎着想要从平台上坐起，“你一定有办法！就像……就像你带我们回来一样！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肯定有办法！”
“办法……”白晖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混合着痛苦和冰冷嘲弄的弧度，“代价……你……付不起……”
他的话音未落，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左肩暴露的机械结构缝隙间，一团灰暗的污染光晕如同毒瘤般猛地膨胀！幽蓝的能量纹路瞬间紊乱，爆发出刺眼的电火花！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金属被强行扭曲的闷哼，暗金色的液体从嘴角涌出更多！
那灰暗的污染光晕如同拥有生命，开始加速侵蚀他的机械臂和周围的仿生组织！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他的气息瞬间变得更加微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白晖！”唐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虽然对这个神秘冷酷的男人充满了怀疑和愤怒，但此刻，他是唯一可能知道如何拯救孔诗和林帆的人！他不能死！
然而，白晖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的头无力地垂了下去，彻底失去了声息。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和伤口处不断渗出的暗金色液体，证明他尚未彻底终结。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孔诗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容器中林帆那虚幻光点极其缓慢的明灭，以及白晖伤口处灰暗污染光晕蠕动时发出的微弱“滋滋”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了唐捷的脚踝，膝盖，腰际……快要将他彻底淹没。他孤身一人，伤痕累累，面对着一个精神崩溃的挚友，一个濒临消散的伙伴，和一个重伤垂死、身份成谜的“引路人”。前路断绝，希望渺茫。
他该怎么办？
他艰难地挪动着剧痛的身体，从平台上滑下来，踉跄着走到孔诗身边。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她冰冷的手握在自己同样冰冷的手心里。女孩的手柔软却毫无生气，像握着一块冰。
“孔诗……”他低声呼唤，声音带着哽咽，“别怕……我在这里……别听那些声音……回来……求你回来……”
没有回应。只有那紧蹙的眉头和无声的痛苦。
他又走到那个银白色的容器前，隔着观察窗，看着里面那团暗淡的、虚幻的光点轮廓。
“林帆……”唐捷的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悲凉，“撑住……别放弃……我们……会找到办法的……”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冰冷的观察窗，仿佛想给里面的伙伴一丝微弱的暖意。
光点依旧死寂地悬浮着，没有任何回应。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下那个陷入深度昏迷、身体不断被灰暗污染侵蚀的身影上。白晖……这个将他们拖入地狱，却又在关键时刻撕裂空间将他们带回，最终落得如此下场的男人……他到底是什么？他口中的“代价”又是什么？
愤怒、疑惑、悲痛、绝望……无数情绪在唐捷心中激烈地冲撞。他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个不断缩小的铁笼里，无形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几乎要将他碾碎。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
滴…滴…滴…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规律的电子提示音，突兀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白晖手腕上那块造型简洁的黑色腕表！表盘上，一个不起眼的、原本呈绿色的指示灯，此刻正急促地闪烁着……刺眼的红光！
红光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同时，腕表内部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如同齿轮卡死般的机械摩擦声！
唐捷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几乎就在红光闪烁到极致的瞬间——
嗡——！
整个房间猛地一震！
头顶惨白的顶灯疯狂地明灭闪烁！墙壁上那些原本稳定运行的银色管道和指示灯设备，骤然爆发出刺眼的电火花！尖锐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般，撕裂了房间的死寂！
【警告！核心能量矩阵稳定性下降至临界点！】
【警告！维度隔离屏障出现未知弱化！】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空间扰动信号！来源：内部！】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如同死神的宣告，在刺耳的警报声中反复回荡！
唐捷惊骇地抬起头！
只见房间中央那面巨大的黑色屏幕，在剧烈的闪烁和扭曲后，竟然自行亮起！
屏幕上，不再是复杂的脑波数据或城市裂痕景象。
而是……这个房间内部的实时监控画面！
画面中，清晰地显示着昏迷的孔诗、容器中林帆的暗淡光点、墙角下被灰暗污染侵蚀的白晖……以及，站在房间中央、满脸惊骇的他自己！
而在监控画面的边缘，靠近白晖所在角落的天花板附近……空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正清晰地、肉眼可见地……荡漾起一圈圈诡异的涟漪！
涟漪的中心点，空气开始扭曲、拉伸……一道极其细微、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幽暗气息的……黑色缝隙，如同恶魔缓缓睁开的眼睛，正在无声地……撕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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