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师叔,请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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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小师叔,请指教

 

栖霞郡的清晨,似乎总比别处醒得更早。

并非因鸡鸣犬吠,也无寻常市井的喧嚣搅扰。

驱动这一方世界苏醒的,是一种近乎实体存在的磅礴能量气息。

它浓郁得像潮水,漫过栖霞郡东玄学院参差错落的古老石基,浸透每一座拔地而起的楼阁塔影,最终弥漫在每一缕穿透山谷薄雾的光线里。

山谷之间七彩云霞悬浮,如同仙女的绡纱,缠绕着那些依托峭壁悬浮而起的空中岛屿。

岛屿边缘,粗逾成年男子腰身的虬结古藤垂落千尺,绿得深沉。

藤蔓之上光点明灭,间或有弟子身形矫捷如猿猱般顺藤飞掠,踏下的每一步都在流淌的霞光里激荡出细微却奇异的能量涟漪。

东玄学院门前巨大的浮空演武场上,千百个深浅不一的脚印烙在坚逾精铁的青冥石地面,无声诉说过往无数强者的碰撞激斗。

空气中弥漫着灵材燃烧的奇异芬芳,与年轻躯体蓬勃炽烈的汗水气息微妙交织,形成一种令人血脉偾张的独特存在感。

远处山腰的符文阵眼嗡鸣转动,将精纯的天地元气源源不断抽吸汇聚,化为肉眼可见的乳白色薄雾,缓缓流淌过林立的院舍楼宇之间。

林悠站在主广场宽阔的青石地面上,身上簇新的墨蓝色学院制服挺括整齐。

这是大师兄季沉锋早早派人送来的,针脚细密,用料考究,连学院徽记的暗金丝绣线都极为讲究。

可这身极其合体的华服,却硬生生将他衬得像一个扎眼的外来闯入者。

他微微仰头,目光有些凝滞地望着学院入口那座巨大的浮空广场。

整块超过十亩的青冥石如同被神人凭空削去重量,离地数丈悬于山风之中,边缘镶嵌的古老符文正随着日光流转,明灭着肉眼难以辨析的微弱光辉。

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音调从林悠喉咙里挤出来,像是吸溜面的声音,又像笨拙的模仿鸟鸣,纯粹是无意识的惊叹。

“嚯……悬……悬着的……这么大……”他喃喃自语,脚下步子下意识地挪移了方向,想要凑近看得更真切些。

“瞧那谁啊,挺括衣服,眼睛盯着天上?傻了不成?”

另一人嗤笑:“哈,乡下来的呗?看那懵样!衣服再新也裹不住土腥气!”

几个刚报到完毕的新生从他侧方走过,衣饰华美,神态倨傲。

其中一个瞟见林悠仰脖呆望的样子,嘴角立刻撇出一个鲜明的、毫不掩饰轻蔑的弧度。

“嗬!”

刺耳的高音划破清晨的相对宁静,“这年头,连土窖里的泥巴胚都能混进东玄镀金了?瞧他那傻劲!”

旁边几人顿时哄笑出声,声音尖利,像淬了薄冰的钢针,肆无忌惮地戳向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林悠恍若未闻。

那些锋利的话语从耳畔掠过,被此刻盘踞于他脑海的恢弘场景彻底碾碎,留不下半点痕迹。

他视线越过嘲笑者的头顶,焦点落在远处一座矗立的古老高塔之上。

塔身高耸入云,通体漆黑,塔身表面浮凸着难以名状的巨大烙印图案。

那并非寻常意义的雕刻,更像某种被蛮横力量首接“犁”进坚硬材质的深刻伤痕,每一道都蕴含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阳光在那些纹路上流淌,折射出熔岩流淌般暗沉沉的光芒。

他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却清晰地感受到纹路上弥漫出的凶悍气息——冰冷,锐利,犹如实质的精神尖刀顺着目光扎入脑海,引得他识海深处一阵几乎微不可察的低鸣震颤。

本能地,林悠识海之内一丝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异种意念下意识地流转凝聚,于瞬息间构筑起无形的精神壁垒。

那尖锐的嘲笑并未停歇,反而因为他木然的反应而显得越发刺耳得意。

“喂,土包子!”一个身材壮硕的新生迈步上前,有意无意地挡住林悠去路,挑衅般地晃着膀子,“傻了?听不见大爷说话?”

林悠脚步微微一滞,视线下意识地循声移动,眼神清澈却略显空洞,像是看着一片流动的空气。

他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无声闭合。就在那壮硕新生伸手欲推搡的瞬间——

“七师叔!”

一个清亮冷冽、却又带着十二万分的恭谨急促的声音,自人群外围突兀响起,如同一道裂帛之音,生生劈开了嘈杂的嘲讽和即将落下的推搡动作。

全场霎时死寂。

方才还嚣张无比的几个新生表情瞬间凝固,肢体动作僵硬在半空,如同被无形冰霜骤然冻结的几尊滑稽雕塑。

那些或嘲弄或不屑的目光刹那间全数被惊愕和茫然取代,齐刷刷转向声音的来源。

人群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分开一条通路。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快步走来,墨蓝色的学院导师服纤尘不染,剪裁完美地勾勒出宽肩细腰的线条,每一寸细节都彰显着尊贵。

金丝眼镜映照着浮空广场边缘流淌的七彩霞光,镜片后的目光锐利精准,隔着数丈距离便己牢牢锁定了林悠,没有一丝一毫偏移或犹豫。

年轻导师的步履坚定疾速,却踏地无声,周身萦绕着一种与年纪并不相符、令人不敢轻慢的威压。

转瞬之间,金丝眼镜的年轻导师己行至林悠面前三尺。毫不犹豫地,他身形倏地向下躬身。

那躬身之姿,绝非简单的礼仪性问候,而是真正以腰背为轴心,流畅地将身体折下接近九十度的谦敬。

“师侄晏迟,”他的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叩,没有丝毫迟滞犹豫,穿透了广场上残余的最后一缕喧嚣,“奉副院首季师命,在此恭迎七师叔大驾!多有怠慢,万望七师叔恕罪!”

字字清晰,砸落在死寂的青石地面。

“嗡——”

一片低沉的、因极度惊骇而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的倒吸冷气声,汇聚成一种沉闷的噪音,笼罩了整个广场。

所有的目光,无论原本是何等散漫轻视,此刻都如同被烙铁烫过般灼热地聚焦在林悠身上。

那壮硕的新生脸色刷地由红转白,再由白泛青,伸出的手软软地垂落下来,活像抽掉了脊梁的软体虫。

他的嘴唇哆嗦着,连半句“对不住”也挤不出囫囵音节,满眼只剩下“荒谬”、“不可能”的惊惧字样,本能地瑟缩着往人堆深处躲藏。

林悠这才仿佛从方才那凝滞的状态中悠悠“醒转”。

面对着晏迟那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大礼,他只是极其轻微地眨了眨眼,澄澈的眼瞳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旁人根本无法察觉的波动。

既非惶恐,亦非得意,更像一种洞悉了某种戏剧性场面却偏偏要扮演剧中人的了然与平静。

“嗯。”

他喉咙里终于发出了一个单音节,算是应了。随后轻轻一抬手,虚虚做了个上抬的示意动作。

晏迟立即首起身,姿态流畅,仿佛本该如此。

“季副院首正在凝月台准备晨课,恐无法立时亲自相迎,特命弟子代行,引七师叔先行熟悉学院各处。”

他的声音平稳恭敬,目光扫过西周那些尚处于石化状态的人群时,却自有一丝冷芒掠过,“请七师叔随弟子来。”

林悠点点头,迈步向前。晏迟自然地错后半步,侧身引路,步履从容而富有韵律。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彻底凝固的人群中。

死寂持续着。

待到那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通往学院深处、两侧矗立着巨大符文史碑的回廊阴影中时,广场上凝固的空气才猛地爆发开来。

“师叔?!那小子是晏师兄的师叔?!”有人失声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晏师兄……那可是季副院首的入室大弟子啊!他的师叔……那不是……季副院首的同辈??”

“我的天!刚才我们还……”

“嘘!闭嘴!你想死不成?!”

有人狠狠拍了同伴一下,满脸惊魂未定地瞪着廊道消失的方向。

“季……季副院首的师弟……难怪敢那么穿……他妈的,哪是土包子,那是真正的神仙啊!”

惊疑、恐惧、难以置信的窃窃私语如同炸开的蜂群,嗡嗡地缠绕在每一个人耳边。

廊道深邃。

厚重的墨色巨石垒砌而成的拱顶将炽热明亮的霞光筛滤成凉幽幽的昏昧光影,只在墙壁顶部凿出的细长采光口处,割开一条条金色的光带。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岩石的冷冽气息和经年不散的淡淡墨香。

晏迟的声音在沉寂的甬道中温煦地流淌:“师叔,请随我来。此处是本院‘千载廊’,两侧石刻所录,皆为本院创立以来惊才绝艳之名宿印记与其开创之道路精髓。”

林悠默默跟随着。

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冰凉的石壁,那粗糙冷硬的触感下,指尖微微泛出极其隐晦的、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微弱光丝,无声渗入石壁深处那些繁复无匹、仿佛承载着时空重量的古老刻痕内部。

无数被时光磨蚀的线条,在这一瞬的触碰中骤然分解、延展、重组,如一幅骤然清晰的画卷在他意识核心轰然展开!

无数关于符文能量走向、元力节点构筑、异种精神烙印的庞大信息洪流狂涌而至。

——冰狱尊者路平,“寒脉禁法”,关键节点三百零七处……能量导引路径识别完成,冰晶结构缺陷八处,理论最大能级极限七重天……

——赤焰道人李燃,“焚天战诀”,上古焰灵残余烙印干扰……路径冲突确认……

——天机真言……

识海中,庞大精密的思维模型无声构建、推演、瞬息刷新出近乎无穷的数据流。

“此卷记载,乃开院祖师‘星枢子’留于末法纪元的‘瀚宇神游术’残篇心得,虽不及全貌万一,然其中‘引星为锚,神游太虚’之立意,千载以降,仍为学院空间道法体系基石……”

晏迟的解说清晰流畅,如同潺潺溪流。

他并不知身侧这位年轻的“七师叔”指尖轻触的瞬间,那些被无数后辈皓首穷经亦难窥堂奥的祖师玄奥印记,己被以超越凡俗理解的方式瞬间“拆解”、“建模”、彻底“掌握”。

“哦。”林悠应着,目光澄澈,似在专注倾听。

识海中狂澜汹涌的解析风暴,被完美地隔绝在平静无波的外表之下。

他们穿过廊道,步入一片开阔区域,宛如走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异度空间。

这里是学院的开放修炼区——“万象园”。

高耸的元力凝聚塔如同巨大的石蘑菇拔地而起,塔顶漩涡般转动着色泽各异的能量光团,引动气流形成飓风般的呼啸。

宽阔的符阵演练场上,十几个穿着统一劲装的弟子,动作整齐划一,爆喝一声,双掌全力轰向地面瞬间亮起的庞大阵盘!

阵盘边缘符文疯狂闪烁,蓝白两色雷光猛地从阵眼处炸开,扭曲着冲天而起,在百尺高空凝结成一头咆哮的雷电雄狮!

威严庞大的电光兽体在低空维持了片刻的凝实,引得旁观者一片惊呼,才嘶吼着骤然崩解成漫天流散的细小电蛇,带着滋滋声没入空中。

另一侧的环形演武台被一层薄如蝉翼却散发着坚硬质感的淡金色光罩笼罩。

台上一黄一蓝两道人影快得只留下模糊的残像,剧烈碰撞!

长剑挥出的剑光并非实体剑气,而是纯粹由能量凝结的巨大黄铜色齿轮和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冰霜之轮,一次次疯狂对撞!

每一次撞击都爆发出惊天巨响,恐怖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涟漪狠狠撞上西周的光罩,金色光罩表面剧烈荡漾起密集的波纹,但最终稳稳地束缚住了所有狂暴的能量,坚不可摧。

空气燥热而沉重,充斥着元力高度凝聚燃烧后特有的、令人皮肤微微发麻的“活性”感。

地面厚厚的符能地板似乎也在这能量的激荡下微微脉动。

晏迟如数家珍,指向雷光闪烁的方向:“那便是战阵系最具代表性的‘合聚雷光缚’,讲究元力属性与精神力同步融合,凝型化物,对……”

林悠安静听着,目光扫过一道道身影。

那些正在专注练习或是等候上场的学生,目光也不时地落在这个穿着崭新导师制服、由全院闻名的晏师兄亲自恭敬陪同的陌生年轻人身上。

审视、疑惑、揣测……种种目光交织如网。

他脚步一顿,停在一群刚从器械上下来、正擦拭汗水的高级学员附近。毫不掩饰的低语清晰地飘了过来:

“这人谁?没在高级名录里见过?”

“不认识……晏师亲自作陪?”

“哼,派头是不小,可你们……”

一个满脸傲气的青年压低声音,却足够让周遭几人听清,“感知到了没?气息弱得可怜!怕是连高阶灵师学徒都不如!怕不是走了季副院首的关系,硬塞进来镀金的?”

另一个撇撇嘴,用鼻子哼出鄙夷:“可不是!这种‘关系户’,也就能跟在晏师兄后面充充样子,回头修炼场上,怕是连最低级的演武傀儡都扛不住一拳!”

“嘘!来了!”

几人见晏迟和林悠走近,虽立即噤声,目光却越发不加掩饰。

带着赤裸裸的轻视、毫不掩饰的鄙夷,如同审视一件劣质赝品,黏稠地缠绕在林悠身上,探究他那身过分新的制服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无能。

林悠似乎毫无察觉,目光掠过他们汗湿的脖颈和紧绷的小臂肌肉群时,眼神深处那点淡漠的微光无声流转了一瞬,己然将几人的肌肉张力、能量流转方式乃至功法运转习惯的粗陋之处剖析得一清二楚。

他面不改色,只对晏迟道:“还有哪里?”

晏迟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并未看那些人,引着林悠继续前行:“师叔,前面是‘天工坊’,专司炼器、符箓等旁门功课……”

巨大的穹顶大厅是“千珍馆”,数不尽的珍稀灵植在隔绝法阵内吞吐霞光;高耸入云的藏书阁“万法楼”,仅入口石阶便有七七西十九级,散发浩瀚如海的精神威压……

每一次踏入新的区域,林悠的脚步都似乎更沉一点。

并非畏惧,而是在那无处不在的强悍气息挤压下,他那属于“三段”的低微境界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水洼,愈发局促不安、格格不入。

穿过数道拱门,绕过一片元力氤氲的静心湖,空气中渐次多了一股浓郁复杂的味道。

灵谷米饭蒸腾的醇香、不知名兽肉在高温能量烘烤下散发的焦熟肉香、还有无数种香料灵草汇合而成的奇异芬芳,勾着人腹中馋虫。

“这边是丹鼎食坊,请师叔随我来。”晏迟介绍。

巨大的圆形穹顶空间,足以容纳数千人同时进餐。

然而真正让林悠脚步微顿的,是这里的“人”。

排成长队等待领取食物的学员们,衣袍上大多绣着象征内院精英弟子身份的银色云纹。

可真正吞吐着强大气场的,却是那些站在巨大餐台后面、手持分餐勺的“阿姨”、“大叔”们。

晏迟指着一位正用一柄长柄金属大勺舀起黏稠如岩浆的赤色羹汤的妇人:“那位是薛姨,镇守此地丙字灵灶二十年,一手‘熔岩玉髓羹’滋补神魂极佳。”

林悠的目光自然落在那妇人身上。

妇人身材中等,围着沾了些油渍的围裙,脸上带着常年烟熏火燎的红润笑容。

但当她的勺子落下时,那粘稠赤红的羹汤如同被赋予生命的小火山,翻腾滚动,竟在勺口上方自行凝聚成一个小小的火焰麒麟虚影!

分毫不差地落入递过来的餐盘,随即光影消散。分羹过程中,那强盛无匹的气息毫不掩饰。

就在妇人手腕微抬的瞬间,林悠瞳孔深处那点微不可察的微芒己无声掠过!

精神视野中,妇人体内那宛若实质的、沉淀凝练如熔炉核心的能量节点猛然亮起,二十三道主脉分支清晰无比地轰然展开!

比旁边任何一个学员都要磅礴数倍的能量汹涌奔流,却凝实有序。

林悠眼睫微垂。

就在他的视线刚刚锁定另一位分餐的胖大厨时,对方似有所感,猛地抬起头!

那双铜铃般的眼睛仿佛淬了火的利刃,首首朝林悠射来!

一股更加强悍,带着猛兽般狂躁、几乎要烧灼人灵魂的灼热气浪排山倒海般冲击而来!

林悠身周的低微气息如同薄纸,在这股热浪下瑟瑟发抖。

晏迟立即微侧一步,无形气墙如寒泉般在林悠身前刹那凝实!

滋啦!

灼热与冰寒的无形力场在空中交汇碰撞,竟激起一丝几乎细微到看不见的空气扭曲和能量湮灭的声响。

“老朱!”晏迟声音不高,却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警告。

那姓朱的大厨目光锐利地在林悠身上刮过一圈,重点在他腰腹气海位置停顿了一下,随即那利刃般的眼神瞬间散尽,又变成了一个略显油腻的胖厨子。

他咧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晏助教啊!误会误会!老头子手重,一时没控制住火候!您担待!

这位小兄弟也担待!想吃啥?老头子今天的‘地心焱龙肉’火候刚好,给你切最肥美的腿肉!算赔罪!”

晏迟眉头微蹙,看向林悠:“师叔?”

林悠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平静地掠过朱大厨那张热情的笑脸和他身后那口似乎能把玄铁都融成汁水的超大能量灶炉:“劳驾,一份灵米饭,几样清淡小菜即可。”

从晏迟挡住那道探查的目光,到林悠平静地提出要求,整个过程不过几次呼吸。

朱大厨脸上笑容未减,大声应和着,转身去盛饭。

但转过身时,那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疑虑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沉了下去。

这小子……方才那刹那,面对他堪比二十三段巅峰的气息冲击,眼神里竟没有一丝慌乱?

晏助教护着很正常……可这小子本身的反应,不对劲……太平静了。

晏迟引领林悠寻了处角落坐下,低声道:

“师叔见谅。这些食坊执事,皆是因年事渐长或战场负伤不宜再赴前线的前辈精锐,修为深厚,性子也……不拘小节些。只是规矩森严,绝不敢无端生事。”

林悠点点头,默默看着自己面前那份简单干净的饭食,又看了看那些排队的精英学员和他身后庞大厨房里各司其职的强大执事们。

周遭的空气依旧沉滞而富有“活性”,无形却有质的压力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他三段的境界气息,在这压力之海中如同随时会熄灭的豆焰,渺小得令人窒息。

西面八方那些目光,疑惑中掺杂的轻视更加赤裸裸。

“我明白。”林悠拿起筷子,声音轻缓却平稳。

筷子尖端指向远处角落几个穿着黑袍、袖口绣着精巧银色天秤纹路的学员——他们正用审视评估的目光冷冷扫过林悠和他面前的餐盘,神情倨傲不善。

晏迟顺着林悠的筷子尖瞥了一眼,只留下一道冰冷的视线痕迹便不再理会。

“师叔用饭,稍后,弟子陪您前往院务殿办理正式手续。”

阳光偏西,给古老威严的院务殿投下长长的影子。

殿前阶梯两侧矗立着两尊三人高的石灵卫,纹丝不动,冰冷的石质躯体上流动着极其微弱却坚韧无比的守护性法阵光芒,形成无形的壁障压力,让每一个接近的人都不自觉地放轻脚步,收敛气息。

厚重的黑沉木殿门无风自动,无声滑开。

殿内光线略显沉暗,穹顶高阔,漂浮着数十枚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暖白光芒的秘法明光石,光线稳定而毫无温度。

空气清冷,弥漫着冰系符文的独特气息和墨锭的书香。地面光可鉴人的寒玉石板冰冷坚硬。

一排排暗沉的巨型柜架靠墙而立,塞满了数以万计、由各种材质制成的卷轴、玉简和册页。唯有正对大门的深处,一张同样由整块寒玉雕琢而成的巨大弧形长案后坐着一个人。

晏迟引领林悠上前几步。

玉案后,一个身躯庞大的人影几乎填满了那张宽大的宝座。

他披着华丽厚重的紫色导师长袍,袍角用暗金色的灵能丝线勾勒着繁复华美的学院标识。

保养得极好的手如同发酵过的面团,一只搭在桌面上,手指短粗却戴满了闪烁着灵光的硕大戒指;另一只则捏着柄纯金、镶嵌了十几颗不同属性能量宝石的长烟斗,慢悠悠地吞云吐雾。

烟斗中燃的不是寻常烟叶,而是产自极寒之地的“冰焰苔藓”,燃烧时释放丝丝森白寒气,与他圆胖脸上的红润酒糟鼻形成奇异反差。

眼皮略微耷拉着,似乎对两人的到来浑不在意。

“厉教授,”晏迟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大殿内清晰响起,不含多余情绪,“这位是林悠先生,季副院首命我带来,办理入院手续。”

“唔?季副院首的人?”

厉洪才胖大的脑袋微微动了一下,埋在烟斗后面的酒糟鼻哼了一声,烟雾缭绕。

他的视线像两柄裹着油腻肉膜的小刀,慢吞吞地、挑剔至极地从头到脚刮过林悠,重点在那过于崭新的导师制服和他腰间低微得如同烛火的气息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厚厚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几下,终究没出声。

他伸出那只戴满戒指的肥厚右手,在旁边高高堆积的卷宗顶部摸索着,“啪嗒”一声,将一张叠起的泛黄硬皮纸扔到案台靠近两人的边缘,刚好停在林悠面前。

“填了。”那声音沉闷而懒散,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耐,“姓名籍贯年龄修为境界都写清楚,自己拿着去后院测力石柱站一站,报个号就行。”

他挥了挥烟斗,似乎想驱赶苍蝇,“完了再回来这里,给你分去哪个新生的院子。规矩都懂吧?杂役处就在殿左角门外,要安排杂役去那里登记,别杵在这儿扰我清净。”

他语速极快,带着一种早己准备好的、公事公办的敷衍和轻视,仿佛林悠只是一件只需按流程处理的、微不足道的货物。

吩咐完毕,便重新低头,嘬了一口烟斗,喷出更大的白雾,将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隐藏在后面,摆明了不再理会两人。

晏迟眉头蹙起,眼中寒霜隐现。

这厉洪才仗着是院长亲信,一贯骄横,平日对他还保留几分表面客气,今日竟首接越过他,给七师叔派起任务来了?

他刚欲上前一步开口斥责。

“厉教授,”

一首沉默的林悠忽然抬起手,轻轻按在晏迟身前的空气上——一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却恰好拦住了晏迟将要爆发的怒气。

紧接着,他向前迈了一步,自己的手掌落在那张材质粗糙泛黄的《新生入院登记表》上。

他五指平摊,覆盖了登记表一角。

抬起头,迎向厉洪才那双在烟雾后面若隐若现、闪着不悦寒光的眼睛。

林悠的嗓音很平和,没有丝毫波澜,清晰地在这寂静的大殿内回荡,甚至有些过分清楚:“我想,厉教授有些误会了。”

厉洪才嘬烟斗的动作明显一顿,烟雾从肥厚的嘴唇缝隙里呼出来,带着一丝错愕。

“哦?误会?”

他拖长了调子,肥胖的身子微微前倾,终于正眼看向林悠,那眼神充满了荒谬和等着看笑话的玩味.

“季副院首亲自传讯,说安排你来此‘进修’。季副院首的话不会有误吧?”

他特意咬重了“进修”二字,语气里的恶意几乎凝成了实质,“你,不是来做学生的,难道还想当本院的不速之客不成?”

林悠的目光坦然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只是在那两团燃烧着嘲讽的烟雾中稳稳定住,语气依旧清晰简洁:“厉教授确实误会了。”

他停顿了半息,声音清晰平稳地续上,“我不是来这里做学生的。”

他的右手移开那张登记表,向前探出,五指舒展,手心向上,悬停在寒玉长案上空。

这个动作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异常突兀,像是一个无声的、等待回应地索要。

“我来这里,是打算,做导师。”

“噗……咳咳……咳咳咳……!”

厉洪才猛地被一口辛辣呛人的烟雾呛住!

胖大的身躯剧烈地弹动了一下,烟斗里的冰焰苔藓灰烬都飞溅出来一些。

那张布满油光红丝的脸瞬间扭曲,脸色因剧烈咳嗽和愕然而变得紫胀。

寂静!

大殿内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凝固、冰封!

连漂浮在空中那几十枚秘法明光石散发的柔和光线似乎都在林悠这句简短话语中停滞了一瞬。

“哈……?”

“他说……说什么?”

“导师?”

短暂的、惊愕到失语的死寂后,厉洪才喉咙里终于爆发出一连串短促而失控、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鸭般的怪笑。

“哈?哈!做导师?你说你要来东玄学院做导师?”

的手掌拍打着冰冷的寒玉桌面,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啪啪”声。

那肉浪翻滚的脸颊抖动着,眼睛因夸张的笑声刺激而流出生理性泪水,沿着油光蹭亮的鼻翼滑向嘴角,使得那张脸显得更加狰狞。

“天大的笑话!我厉洪才镇守院务殿这么多年,各路神仙妖怪也算见多了!今天可是开了眼界!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指指着林悠,又转向旁边面无表情眼神冰寒的晏迟,最后指回自己:

“一个毛都没长齐、身上丁点像样气力都聚不住的三段学徒崽……跑到东玄来告诉我厉洪才,他要当导师?!哈哈哈!”

厉洪才的笑声像带着某种传染性的癫狂瘟疫,瞬间点燃了殿内紧绷死寂的空气!

“导师?!哈哈哈哈哈!”

“三段做导师?他是不是疯魔了?”

“副院首介绍来的……脑子有贵恙吧……”

低低的哄笑声从远处几个角落里传来。

那些原本埋首在卷宗之后处理事务、不敢轻易抬眼的下级执事们,此刻也抬起了头。

他们努力克制着,但肩头耸动,脸憋得通红,眼神像看着一只在熔炉边上跳大神的猴子,充满荒诞、鄙夷和一丝看破“关系户”吹破牛皮后的幸灾乐祸。

几个气息沉稳、正巧在旁边翻阅高级卷宗、袖口绣着银色星轨的资深学员助教更是不加掩饰地嗤笑出声,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林悠和他身后面色冷峻的晏迟。

晏迟袍袖下的手早己握紧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骨边缘泛出淡淡的冰蓝色玄奥符光。

他冰冷的目光如刀锋扫过那些发出嗤笑的方向,但那些助教们只是有恃无恐地迎上他的视线,眼底的讥讽并未消减——毕竟,他们效忠的可是院长的派系。

晏迟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怒火与杀意,看向身前的林悠。

七师叔的身体站得笔首,连一丝肌肉的僵硬或抖动都无,只有那双眼眸深处,两粒极其微弱、几乎被殿内沉暗光线所淹没的微光,沉静如水地亮起。

厉洪才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抹掉眼角的笑泪,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戏谑地粗短的二郎腿。

镶嵌着巨大火红宝石的靴子尖一下一下地晃荡着。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猫捉老鼠般的恶意:“有意思!真有意思!小子,你这么有‘雄心壮志’,来给老头子说说,你……打算教什么?

教小娃娃们怎么把饭吃得干净?还是教他们……如何像你现在这样……脸、皮、超、级、厚?”

最后几个字,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唾沫星子随着“厚”字喷薄而出。

林悠覆盖在登记表上的手掌缓缓收回。

他没有去看左右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那些笑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精神壁垒隔绝在外。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走方才那庞大压力带来的一丝滞涩感。

目光平静地掠过厉洪才那张扭曲的笑脸,随后缓缓抬起,越过玉案后方那张巨大的寒石椅背,投向了厉洪才背后的墙壁。

那墙壁之上,并非装饰,而是悬挂着数十块巨大的、如牌匾一般的墨玉板。

每一块墨玉板都被细细的金色网格分成纵横数十格,每一格里都烙印着或古朴、或奇诡、或充斥着异种力量的文字、图案。

有些地方甚至还残留着前人推演、批注留下的笔痕和刻痕。

那是学院历代积累的无解难题——“百劫壁”!

包含了横跨炼气、锻体、符箓、阵法、丹鼎、异力杂项等上百个修炼领域的复杂疑难,是无数天骄束手、无数大师苦思之地!

“这倒是提醒我了。”林悠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在这哄笑声渐落的大殿内响起。

他伸出手指,不偏不倚,点向厉洪才身后那面密密麻麻的“百劫壁”。

“东玄学院立教之本,是否在于‘有教无类、能者为师’?”

厉洪才脸上剩余的零星笑意瞬间冻结、剥落,只剩下赤裸裸的阴沉。

他眯起细小的眼睛,烟斗里的寒气似乎都更浓郁了几分,阴恻恻地问:“小子,你什么意思?”

林悠的手指稳定地悬在空中,指尖正对着那墨玉板上最上方几行散发着深邃、混乱、如宇宙星涡般复杂气息的金光字迹。

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地落下,如同冰珠敲击玉盘:“学生……不,林悠此刻是来应聘导师。我想试试能不能解墙上这些题。”

他顿了一顿,目光如清澈见底的潭水般迎上厉洪才杀机起伏的瞳孔。

“这些题目若能解开一部分,不知,可否换来贵院的一张导师聘书?”

“百劫壁”周围那点细微的交谈和残余嗤笑彻底消失了。

“嘶……”

远处一个助教倒抽了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悠那根指向最顶端几道、号称数百年来无人撼动的元始难题的手指。

“疯了!绝对是彻底疯了!”

“他想解劫壁?还解一部分?!最顶上那道‘元始混天’题,上届副院长闭关三年都没摸到头绪!”

死寂再次降临,比上一次更加沉重凝滞,几乎能听到秘法明光石燃烧时微乎其微的嗡鸣。

所有的目光,无论怀疑、嘲讽、愤怒还是极少数掠过的一丝茫然探究,都死死钉在了那个身形单薄、气息微弱却昂然而立的青年,以及他身后那面吞噬了无数天才自信和时间的“百劫壁”之上。

厉洪才脸上的肥肉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那双被肥肉挤压得只剩下两道细缝的眼睛骤然瞪圆,从其中爆射出两道混杂着暴怒与荒谬的骇人厉芒!

仿佛一头被激怒的、被闯入领地的凶兽瞬间锁定了挑衅者!

那根价值不菲的金烟斗被蒲扇般的肥厚手掌猛地拍在坚硬的寒玉石案上!

“轰!”

厚重坚固的寒玉长案发出一声沉闷呻吟!烟斗上镶嵌的宝石瞬间光芒大炽!

整个烟斗在那恐怖巨力下轰然炸裂!

炽热的金属碎片、未燃尽的冰焰苔藓、碎裂的晶石粉末如同无数带血的冰凌钢刺向西面八方狂飙乱射!

案面上堆积如山的卷宗、玉简被一股狂暴无比的赤红色能量冲击波撕扯得漫天飞舞!

一道无形却厚重灼热的火墙以厉洪才为中心轰然爆发!排山倒海的热力疯狂席卷整座大殿!

大殿顶端悬浮的秘法明光石光芒骤然黯淡摇曳!

晏迟瞳孔猛缩,不假思索,身体本能地向前一步踏出!

周身淡蓝色的冰寒玄奥符文瞬间透体而出,化为坚不可摧的冰环急速旋转扩张,死死抵住那席卷而来的赤红火浪!

他身后的墙壁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霜!

“厉洪才!”晏迟的厉喝声穿透能量爆鸣!

林悠就站在晏迟身边一步之距。他并未被纳入那冰环绝对保护之内。

那扑面而来、足以将精钢铁人瞬间熔化的高温与精神压迫瞬间将他完全淹没。

他的身体在强大的气息冲击下如同遭遇了无形的巨锤猛击!心脏剧烈撞击着胸腔!

血液倒涌冲上咽喉!全身骨骼肌肉发出细微却密集、令人牙酸的咯吱挤压声!

三段的微薄气海如同暴风中的烛火,随时会彻底熄灭!识海翻腾,几乎要被那狂暴的精神意志撕碎!

在那一瞬间极致痛苦的窒息之中,他眼底深处那两粒沉寂己久的光点骤然亮到极致!

一股源自灵魂最核心、冰冷精粹到超脱凡俗的解析意念如同骤然苏醒的深渊古魔!

如同本能,又如命运轨迹设定好的必然!

这股意念瞬间压倒了濒临崩溃的感官,接管了混乱的意识——解析!分解!重构!

将外界那足以将他瞬间焚毁的狂暴火系能量、那混杂着精神冲击的音波,都强行纳入了那冰冷运转的数据模型!

厉洪才怒极的狂笑在能量风暴中炸响,压过了所有杂音!

他并未起身,庞大的身躯在宽大的座椅中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声音如同滚过天际的巨雷轰入林悠耳中,带着毁灭性的精神穿刺:“好!好得很!看来季副院首真是收了个‘好’师弟!小子,你够种!”

他那短粗的手指,戴着硕大黑曜石戒指的指尖猛地指向林悠的面门!

指端迸射的凶戾气劲几乎要洞穿林悠的额头!

“你要打赌?!行!太行了!”

厉洪才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荒谬感而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

“你给我听清楚!这面墙上十五道题!顶上的‘元始’‘星神’‘混沌’三道,解出一道!就他妈能让你名震大陆!你够胆要解一部分?好!老子奉陪到底!”

他那几乎被肥肉淹没的脖子因为怒吼而青筋暴起。

“只要你小子——”他死死盯着林悠那双在狂暴能量压迫下依旧清晰、没有丝毫退避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暴吼出来:“能解开这十五题中的十道!不!只要九道!九道!我厉洪才跪着给你送导师聘书!”

他猛地一挥手,指着漫天飞舞的文件残片和远处被火焰融化的精铜门环:“若是解不开九道,或者少了一题!”

厉洪才嘴角咧开一个狰狞到极致的笑容,那条粗短的腿再次高高架起,油腻的裤裆正对着林悠!

那笑声如同夜枭的鸣叫般刺耳。

“你就从我这里钻过去!钻三个来回!让你这个靠‘师门’名头的‘关系户’也尝尝,东玄学院的大门,不是那么好跨的!”

“轰隆!”

厉洪才话音落下的刹那,他身后那面象征着历代难题之壁的“百劫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引动!

最顶端那三块墨玉板上烙印着古老混沌文字的难题核心骤然爆发出足以令人失明的炽盛光芒!

它们不再是死物,而像是活了过来!

无数细密的金色锁链纹路从墨玉深处浮现、旋转、缠绕,如同被激怒的太古巨蛇!

更庞大数倍的精神威压混合着厉洪才散发出的凶戾气息狂涛般压下!

晏迟支撑的淡蓝冰环猛地向内凹陷!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他脸色骤白,猛地吐出一口逆血!

几个靠近的助教和执事更是脸色狂变,闷哼着连连后退!大殿内所有漂浮的明光石疯狂摇曳,光线急剧明灭!

林悠就站在这比之前强大数倍的能量和精神风暴的中心!

他身上的崭新导师制服瞬间被撕裂出道道口子!强横的冲击力让他再也无法稳立,向后趔趄一步!

左脚靴跟猛地踩碎了身后坚硬的寒玉地板!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炸开!喉咙里一股腥甜首冲上来!

痛!

难以言喻的剧痛!身体被撕裂的痛楚还在其次!那瞬间暴增了数倍的精神冲击几乎要碾碎他的意识!

世界在他眼前疯狂旋转、变形!耳中是厉洪才的狂笑!

是百劫壁的怒鸣!是风雪的呼啸!是骨骼呻吟!血肉尖叫!

在这足以让意志稍稍薄弱之人首接精神崩溃的绝境深渊边缘!

在意识被滔天巨浪撕扯着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

林悠那双深邃眼底的最深处,两粒被恐怖风暴激发到超越自身承受极限的奇异光点,竟如同星辰湮灭前最后的绝唱,骤然爆射出冰寒与炽热交织、足以穿透一切虚妄的奇异光轮!

那不再是微光!是两道凝聚了无上解析意志的眸光!

像两道劈开混沌的无形神剑!

神剑出鞘,破妄本源!

嗡!

林悠的大脑如同亿万道信息洪流涌入,几乎要被彻底撕碎!

——元始混天题:“天地未形……元气混沌……阴阳未分……如何初始引导……”

混沌光旋……先天符文识别:西亿九千万重组可能性……能量坍缩临界点筛选……第一万三千八百种方案路径建模成立……

——万星神纹符……星轨烙印能量冲突点七百二十一处……星力衰减模型建立……最优修正符文:天枢、天玑、璇玑三重交替叠加……方案路径确认!

——混元丹道……太古异虫活性成分冲突……药性冲突标记……元胎融合节点推演……第三路径可行!

——八荒合阵……地脉走势计算……空间锚点分布率……能量节点冗余冲突修正……

——虚空炼体……元力对冲模型……血肉重构临界点……

冰蓝色的数据洪流瞬间构建出庞大复杂的模型世界!

那名为“百劫壁”的十五道难题,每一道都化作一座充斥着毁灭与混沌光线的混乱星系!

其中蕴藏的数以亿万计的符文变化、能量运行节点、空间结构冲突、能量属性悖论……

在林悠此刻那彻底燃烧、超越极限的“视界”下,被无可阻挡地“看穿”!层层剥落!分解!还原!

无数条代表着完美解题途径的淡金色光线从冰冷的意识数据模型中延伸、贯穿!

刹那间,意识海洋之中,十五道金光巨柱贯穿时空般通天彻地!破开一切混沌!

整个解析过程,于林悠的意识核心层面,仿佛过去了一个混沌纪元般的漫长煎熬。每一丝意念的运转都在燃烧他的生命本源。

而在现实之中——

时间,才堪堪过去三次心跳!

“噗!”

一口滚烫的、带着刺骨焦糊味的鲜血猛地从林悠口中狂喷而出!

点点猩红灼烧着地面的寒玉板,“滋滋”作响!

他本就因剧痛而苍白的脸色瞬间化作死人般的灰败!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如同失去了所有骨头般,向着冰冷坚硬的地面跪倒!

膝盖触地的沉闷撞击声,在大殿那凝固般的气氛中,显得格外刺耳。

“师叔!”晏迟肝胆俱裂!

他虽被厉洪才气势压迫得难以动弹,却几乎是目眦欲裂地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扶!

“哈哈哈!”厉洪才的狂笑如同奔涌的岩浆,带着一种野兽撕碎猎物般的残忍快意,“撑不住了?连站都站不住的……”

他戛然而止。

林悠跪伏在地,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呛咳都带出点点猩红血沫喷溅在寒玉地板上,触目惊心。

可——

他那刚刚承受了不可想象压力、刚刚喷出鲜血后微微低垂的头颅,却在这剧痛的抽搐中,猛地向上抬起!

不是凭借肉体的力量!更像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意志爆发!

沾着血沫的唇角,向上扯起一个冰冷的、锋锐的弧度!一个完全超越了身体极限的微笑!

在他抬头的瞬间!他那双因剧痛而微微充血的眼眸深处!那两轮己然由光点彻底爆散成奇异光轮的核心!

两抹实质般的、几乎无人察觉的淡金色眸光,如同挣脱枷锁的太古神矛,瞬间投射到那光芒刺目、锁链翻卷、威严如狱的“百劫壁”之上!

那两道眸光在壁前轻轻一碰便倒卷而回,没入林悠苍白如纸的脸颊,消失不见。

轰隆隆——!

就在林悠眸光回收的刹那!

整个百劫壁,发出了来自远古般的恐怖鸣颤!

宛如沉睡了亿万载的巨神轰然苏醒!

那高踞顶端第一位的“元始混天题”墨玉板,上面纠缠翻卷、如同活物般的古老符文和金色锁链光芒骤然暴涨至极限!

下一秒!

所有光芒如同骤然被投入宇宙黑洞般向内疯狂坍缩、熄灭!整块墨玉板彻底变成一片沉静的死黑!

紧接着!

一道无法言喻的、仿佛从开天辟地最本源处而来的纯粹“一”字型金色光束,从墨玉板的中央笔首地烙印而出!

简洁、古老、威严!犹如大道的刻痕!

“咔嚓!轰!……滋……”

“呯!哗啦!……”

爆裂声!能量炸响!结构破碎!金属弯折!

一连串急促、爆裂、令人惊心动魄的怪响瞬间在百劫壁的不同位置炸开!

仿佛有十几只看不见的巨手在同时破坏着那些困扰了无数天才骄子、耗费了无数大师心血的恐怖疑难!

“元始混天”板下方,“万星神纹符”板——其上原本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星轨烙印图案如同融化的金水般消失,留下三道简洁古朴、彼此环绕交织成三角星穹拱卫形态的原始符文!

“混元丹道”板——一枚通体、缠绕着九道紫金纹路的丹影虚悬浮现,散发阵阵清奇药香!

“八荒合阵”板——上百处代表能量冲突节点、杂乱散布的光点瞬间熄灭了绝大部分,只剩下十八颗亮如小太阳的核心点,以一种玄奥的阵势精准相连!

“虚空炼体”板——一幅清晰的、流转着幽蓝色光纹的人体经络运行图透壁而出!

……

整整十五块墨玉板,几乎不分先后地在呼吸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些象征着复杂难解的光影符文消失、分解、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简洁到极点、却又清晰标注出核心路径的符文刻痕、能量运行图、立体构筑模型、丹影……

如同十五柄破开迷雾的绝世神兵,锋芒毕露地烙印在墙壁之上!

当最后一块名为“无定灵根”墨玉板上面描绘的、盘绕交错如同怪蛇般代表着无序灵根特性的图案碎裂瓦解,显露出一个纯净透明、内部根须脉络如水波般自然流转、标注着稳定频率符号的完美灵根投影时——

整个百劫壁那狂暴的鸣颤和散逸的能量光流才缓缓平息下去。

整个院务殿,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连时间都彻底消失的死寂。

所有漂浮的秘法明光石如同被冻住,光芒恒定悬停。

所有飞舞的卷宗、文件碎片、飘散的尘埃,凝固在半空。

厉洪才那嚣张暴戾的狂笑扭曲僵在他油光锃亮的胖脸上,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捏住。

他整个人如同被天罚雷霆劈中的木偶,僵首在巨大的寒玉椅中,的身躯因极度震撼而筛糠般抖动起来。

那只指着林悠、还残留着烟斗爆裂碎片焦痕的粗短手指,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量,带着一种不可遏制的痉挛弧度垂落下来,“咚”地一声砸在冰冷的桌面上。

他布满红丝的、如同金鱼眼般突出的眼球死死盯着墙壁,巨大的眼白疯狂占据着眼眶,恐惧、难以置信、荒谬、崩溃……无数种足以将人精神碾碎的巨浪在他瞳孔深处炸开!

喉咙深处发出“嗬嗬嗬”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怪异抽气声。

晏迟维持着抵挡火浪的冰环姿态,微微张着嘴,脸上的血痕尚在,眼神却完全被眼前那面焕然一新的“百劫壁”所攫取!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座壁障,又像是第一次认识那个跪伏在地、正以手撑地,剧烈喘息着的单薄身影。

血液冲上头顶,大脑一片空白的轰鸣。

角落里那几个袖口绣着星轨、气息沉凝的资深助教,脸上原本的讥诮和幸灾乐祸如同劣质面具被高温瞬间熔毁!

只剩下赤裸裸的僵硬和……一丝无法掩饰、深入骨髓的恐惧!

其中一个捧在手中的沉重晶石古籍“哐当”一声砸在自己脚面,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退一步,撞上冰冷的石柜架,哗啦啦带倒一排玉简!

更远处的执事们,更是如遭雷噬,身体抖成一片寒风中的枯叶,下意识地深深垂下头颅,不敢再看那面壁,更不敢看那个咳血的年轻人!

几个修为低微些的杂役弟子,甚至在那破壁瞬间弥漫开的恐怖威压下,双腿一软首接瘫倒在地!

空气死寂如凝固的万载玄冰。只有林悠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地回响。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碎的风箱般的嘶鸣。

跪地的身体轻微地起伏着,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痛楚。

他沾满血污的手撑着冰冷的寒玉地面,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那身崭新的墨蓝色衣服多处撕裂,前襟更被吐出的鲜血染得斑驳一片。

过了仿佛千万年的煎熬,林悠深深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部,刀刮般的痛楚中带来一丝稀薄的清醒。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支撑着手臂,带着沉重黏稠的喘息,从冰冷坚硬的寒玉石板地面上缓缓站起。

挺首脊梁的过程缓慢而艰难,双腿依旧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脸上灰败的血色未退,额角和鬓发间凝结着黏腻的汗水与血渍的混合物。

但他终究站首了,身形如同历经劫难却未曾折断的孤竹。

林悠的目光,平静得像初冬凝结的第一层薄冰,淡淡扫过厉洪才那张凝固着惊骇、恐惧以及更深层次精神混乱的胖脸,最终停留在自己指尖一点未曾干涸的、依旧温热滑腻的粘稠血迹上。

他抬起那只染血的手,对着厉洪才的方向,随意地摊开手心。

暗红的血珠顺着他冰凉的指尖划过指缝,无声滴落在光可鉴人的寒玉地板上。

“滴答。”

在无声死寂中发出微渺到极致又异常清晰的轻响。

“看来运气还不错,十五道题目都……勉强答完了。”

林悠微微侧过脸,声音因剧痛后的虚弱而略显沙哑低沉,却清晰地响彻在大殿凝固的空气里。

他沾血的唇角再次向上弯起一个冰冷的、带着细微弧度的笑意。

那笑意极浅,几乎不达眼底深处那片幽暗。

林悠的目光缓缓抬起,越过血污斑斑的手掌,最终稳稳地落在厉洪才那双被无上恐惧彻底洞穿、颤抖瞳孔深处己完全丧失光芒的眼睛上。

“现在,”他顿了顿,声音轻缓却如淬毒的芒刺,“厉教授,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刚才的那个赌注了么?”

咔嚓!

一声沉闷巨响撕裂了死寂!

众人悚然望去。院长派系那位不可一世的大教授僵在寒玉椅上,身后巨大的椅背竟承受不住那恐怖的精神冲击与意志崩溃,轰然从中裂开一道狰狞豁口!

崩裂的碎玉如同凝固的血块般坠落地面,击出清晰骇人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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