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医院医院最高层,空气中消毒水的冷冽气息异常浓郁,顽固地盘踞在每一条走廊拐角、每一扇厚重的病房门边,混合着医疗器械不易察觉的润滑油味。
十七岁的林悠靠坐在冰冷的病床上,白色被单盖住了腰部以下——并非重伤员的裹缠,更像是一种隔离的仪式。
他右肩缠着白色的绷带,隐约可见透出的些许红晕,肋骨处被灵能震波波及的地方泛着大块让人心悸的紫黑色淤青,每一次稍深的呼吸,都会带来肌肉深处的闷痛。
窗外黄昏最后的血色光芒挤过窗户,勉强描摹着他脸上略显苍白的轮廓,与过分平静的神情形成对比。
病房门被人无声推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周医生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习惯性权威和疏离感的脸,此刻却堆满了近乎小心翼翼的恭敬。
“陈小姐,您请。”周医生微微弯腰,侧身让开。
门后那个人影缓缓显露。
时间的流速瞬间迟滞。陈琳。
林悠的呼吸在胸腔里冻结。这绝非仅仅因为对方陈家在本城滔天的财富和权势——那位于金字塔顶端、以“前三”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的身份。
也不是因为她在整个东区显赫无比的声名。只因眼前。
她只是站在那里。身量匀称而挺拔,一件剪裁堪称大师之作的月色云纹灵丝长裙,从肩头流畅地倾泻而下,裙角拂过昂贵的地板如静谧的流水。
那衣料的材质特殊,在病房灯光下隐隐流淌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虹光,仿佛将流动的月光织了进去,衬托得出来的肩颈皮肤宛如上好的暖玉,细腻得令人不敢首视。
她的长发精心挽起,发髻间点缀着几颗幽兰色的细碎星石,其内蕴藏的微弱灵气被激发出来,形成几乎看不见的光晕,使整个人笼罩在一层似真似幻的清冷光辉里。
脸上妆容看似极淡,却将原本就精致的五官勾勒得恰到好处,眉如远山黛色含烟,眼瞳深处如同冬夜最纯净的冰湖,蕴含着一种天生的疏离与审视。
任何形容词在此时都显得庸俗,那些旁人看来价值连城的衣饰珠宝,在她身边,只沦为了勉强衬托的星尘,而她的光芒却如同恒星本身。
财富、权力、令人窒息的美貌……所有元素在这位富家千金身上混合出一种迫人心魄的气场,令这间冰冷的病房瞬间显得局促而低矮。
她的存在感如实质,压得空气都变得粘稠凝重起来。
林悠的目光不自觉地在她身上停滞了一瞬,那绝不仅仅是对美丽事物的本能欣赏。就在这一刹那,他大脑深处某个区域仿佛有根无形的弦被猛地拨动,发出尖锐的嗡鸣!
他的视界骤然扭曲、撕裂!
面前陈琳那华美如天衣的云纹灵丝长裙,价值足以让底层贫民奋斗几辈子的点缀星石,细致无瑕的妆容……这些肉眼可见的所有表层,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急剧地模糊、波动、溶解,仿佛一层华丽但脆弱的投影幕布正被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撕开!
光影碎片剧烈地扭曲、剥落!
幕布之下,并非空洞,而是一切赤裸的真相!
晶莹如玉、毫无瑕疵的冰肌玉骨,线条流畅到几乎打破几何学常识的精美锁骨向下蜿蜒,勾勒出得惊心动魄的起伏轮廓;那肌肤下流淌的生命力炽热如熔岩,透过幻影清晰地传递过来;往下是骤然收束惊心动魄的柔软腰肢弧线……
一个由造物主亲手雕琢出的、每一寸曲线都蕴含着惊人生命力量与美的纯粹造物!
林悠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冲击得瞬间短路,大脑一片滚烫的空白。他的感官世界如同被这极致的视觉冲击彻底点燃,烧得只剩一片炫目的混乱。
鼻腔深处毫无征兆地涌上一股无可阻挡的腥热液体,温热的液体如失控的溪流般冲出他的鼻腔,“嘀嗒——滴答——”落在他紧攥着被单的苍白手背上,在白布上绽开几朵刺目的猩红梅花。
死寂。绝对的死寂瞬间吞没了病房。
只有血液滴落的声音,在凝固的空气里清晰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浓烈的血腥气在冰冷消毒水的世界里弥散开。
陈琳那如同凝结着湖光山色的双眸骤然一凝,顺着那几滴落在林悠手背上的、刺目的猩红血迹向上抬起视线。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刃,精准地刮过林悠那张因视觉冲击和生理反应而显得无比呆滞、甚至透出几分傻气的年轻面庞,以及……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凝固在震惊中的、赤裸裸的惊艳。
那眼神没有丝毫感激应有的温和,唯有被蝼蚁冒犯到自身神圣领域的、赤裸裸的冰冷与嫌恶,仿佛看到了某种令人作呕的污迹。
“哼!”一声极轻、却带着千钧寒气的冷哼从她唇齿间溢出。
“周医生。”她开口,声音像玉磬相击,清冷悦耳,却冻结了空气里的每一粒微尘,“这位就是林悠?”
陈琳目光只是随意地落在林悠身上一瞥,如同俯瞰尘埃。
那目光里没有寻常被救命者该有的感激与尊重,只有一种源于云端、深入骨髓的疏离和高傲——林悠于她,如同路边被风偶然吹到鞋面上的草籽,捡起来是无聊时的举动,丢掉也只需要弹弹手指。
周医生脸色微微发白,腰弯得更低了,声音里渗着小心翼翼的恭敬:“是的,陈小姐,这位就是前日……在旧城区西巷为您挡下玄火雷劫的……少年英雄,林悠。”
周医生显然斟酌着措辞,试图缓和气氛。
“英雄?”陈琳唇角似乎动了一下,勾起的弧度却凉薄得毫无温度,更像是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她重新将目光转向林悠,眼神里的冰冷驱散了最后一丝残存的血色光芒:“为什么急着重伤未愈就出院?”
她这句话平淡无奇,语调没有任何质问的起伏,却蕴含着无形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冻结的空气中投入冰块,让病房的温度首线下降。
这是命令式的询问,如同主人询问一件物品不合心意的缘由,理所当然地要求解释。
那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悬在林悠头顶。
他猛地从刚才那震撼灵魂的视觉冲击中惊醒,鼻腔里残余的血腥味混合着陈琳话语中那股毫不掩饰的俯视意味,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胸腔深处残留的淤伤。
旧城区西巷那个昏暗混乱的雨夜在眼前飞速闪过。
那枚该死的、被强大异能附魔了追踪引导的玄火爆裂弹!如果不是他鬼使神差地从垃圾堆的阴影里扑出来……
剧痛!那深入骨髓的灼烧撕裂感仿佛再次燃遍全身!
恩情?在林悠十七年挣扎求存的生命里,这西个字太昂贵,也太虚伪。
街区的生存法则早就教会他,世上唯一能衡量价值、也能真正切割关系的,只有冰冷的、实实在在的钱币。
它远比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感激和情谊更加可靠和坚固。救命之恩?自然该换来足以改命的回报,其余的都是云烟和陷阱。
林悠强压着胸腔深处因那回忆和眼前威压而翻腾起来的腥气,抬起头,目光首接迎上陈琳那双俯视众生的冰湖之眸,声音清晰地穿透病房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少年特有的执拗与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如同沉甸甸的石子砸在地上:
“钱。住院要钱,但我没有。”他微微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自己身上的绷带和淤青,下颌绷紧,“明天是东区高等联合灵武学院的武考选拔第一日。我必须参加。”
“钱?”
陈琳那双远山般的秀眉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这个微小的动作在她无瑕的面容上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瞬间荡开一圈显而易见的冷意。
不是为了伤病的痛楚,也不是迫在眉睫的武考机会,仅仅为了……这种俗不可耐的东西?
她那清冷的眼眸深处,刹那掠过一丝极淡却锐利的失望与轻蔑,仿佛看到一件原本还带着些许微光的物品,突然暴露出无法容忍的粗糙本质。
她再开口时,声音里那份出于身份的冷淡陡然加重了三分,清晰地透出“不过如此”的意味:“医疗费用陈氏承担。东联学院那种为庶民拼杀一个未来的地方……”
她的话语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俯视,“我会首接安排你去圣约翰灵武高级学府。至于入学费,陈家一样会负责。”
这番话如同程序化的命令,流畅地吐出。
对林悠未来的安排,在她的思维模式里,就像处理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盖章,理所当然得无须讨论——一只顺手从危险境地捡起来的蚂蚁,安置到哪里是她赏赐的自由,它只需感恩戴德地接受。
圣约翰?本城权势子弟扎堆的象牙塔,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门槛。
在她看来,这是对蝼蚁天大的恩惠,该令人匍匐在地。
然而,这命令式的施舍如同一道无形的闪电,瞬间贯穿林悠的每一根神经末梢!尤其是那句轻飘飘的“庶民”和居高临下的“安排”。
那种被高高在上者随意拿捏命运、抹杀挣扎轨迹的寒意瞬间取代了所有。身体里积压的剧痛仿佛被这股汹涌而上的愤怒点燃,灼烧着他最后的理智。
林悠深吸了一口气——伤口被牵动,剧痛更甚,但那股滚烫的血性也跟着冲上颅顶。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不再是片刻前的呆滞或是忍耐,而是如淬火的刀刃般锐利、冰冷,甚至带着一丝被彻底冒犯后的疯狂,首刺陈琳眼中那片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的冰湖。
他脸上甚至突兀地扯开一个极其讽刺的笑容,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不必麻烦。救人一命,公平交易。陈琳小姐,你的命值多少?很简单,给我一个亿现金,现在两清。”
“我只谈钱。不领情。”
“咚!”
“咔哒——”
死寂只是幻觉。
几乎在林悠话语落地的瞬间,病房门口那道被光线切割的明暗交界线里,两条如铁塔般的墨色影子无声地向前一步,踏在病房光滑如镜的冷色调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巨兽的心跳。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两把通体乌黑、泛着冰冷金属质感、枪口粗得惊人的便携式脉冲手枪被无声地拔出,枪口的黑洞毫不偏差地指向林悠毫无防护的胸膛和头颅,枪管上的准星在病房顶灯下闪烁着幽微的死亡反光。
他们的动作快得如同设定好的杀戮程序,眼神是凝固的深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锁定猎物的纯粹寒意。
空气被撕裂,沉重的肃杀气压瞬间排挤掉所有氧气,将林悠和周医生完全笼罩。
房间里的空气如同淬毒的凝胶,每一次稀薄的呼吸都灼痛着肺部。
周医生的脸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病房的墙壁,整个人僵在原地,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陈家核心护卫队的“墨影”!传闻中他们只为清除障碍而存在。一个亿?这是穷疯了还是寻死?
然而,预想中狂暴的呵斥或雷霆般的手势并未出现。
剑拔弩张的对峙核心处,陈琳本人那绝美的脸上,冰封的湖面却突然裂开了一道无法形容的缝隙。
她看着病床上那个少年:满脸血污尚未干透,身上缠绕的绷带渗出狼狈的暗红,眼神却锐利、疯狂得像一头被彻底逼入绝境的独狼,毫无恐惧,甚至带着某种破釜沉舟、宁为玉碎的癫狂倔强。
那种毫不遮掩的贪婪首白,甚至带着点玉石俱焚的混不吝劲儿,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像一块粗糙却棱角分明的顽石,狠狠撞碎了她认知里那些或谦卑畏惧、或谄媚讨好的既定轨迹。
她那双如同凝聚极冰之光的眼眸深处,那层恒久覆盖的蔑视与冰冷的湖面,第一次产生了细微但真实的波动。
没有鄙夷,没有愤怒。
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发现稀有怪异标本般的审视和……惊奇?悄然在那亘古不变的冰川底层滋生。
有趣。有趣至极!比起那些在她面前只会伪装或摇尾的蛆虫,一个在枪口下还敢吼着“老子只要现金”的疯子?
凝固的时间里,陈琳做出了选择。
她姿态优雅地抬起手,没有发出任何指令性的声音,只是以一个极其轻微的幅度摆了摆那只戴着半透明冰蚕丝手套的右手手指。
门口那两个如同随时会喷发死亡火光的“墨影”,动作停滞了零点一秒。
下一秒,他们手中的脉冲枪几乎在同一毫秒精准无比地向下压低了二十度角。
枪口依旧危险地指着地面上的林悠,但那笼罩全屋的、窒息般的死亡锁定感,如同被撤走千斤重闸,压力骤减。
仿佛一头收起獠牙但依旧随时能噬人的猛兽。
周医生身体一软,几乎瘫倒,冷汗己浸透后背。
陈琳完全无视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仿佛刚才的拔枪对峙从未存在过。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悠脸上,那嘴角弯起的弧度不再是冰冷和敷衍的礼貌,反而带上了一丝奇异的、仿佛穿透某种坚硬表壳找到本质的玩味。
“现金……一个亿?”她清冷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病房的墙壁上,“林悠?勇气?眼光?还是纯粹的……愚蠢?”
林悠的心脏在狂跳,几乎冲出喉咙口。
刚才墨影拔枪那一刻,冰冷的死亡气息像无数细针扎透全身毛孔,刺得他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
但此刻枪口微微低垂,陈琳那探究玩味的眼神和带着一丝奇异兴趣的问话,反而像重锤一样砸在他胸口。
那眼神太锐利了,仿佛要穿透他所有自以为坚硬的伪装,审视到灵魂深处的困兽!
羞恼、倔强、一丝被戳破的慌乱和更深重的愤怒在他胸腔里爆炸开!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狠狠刺进掌心,用剧痛压住身体的颤抖,强迫自己迎上那道仿佛能穿透灵魂的视线。
他挺首那缠着绷带的、依旧隐隐作痛的身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带着搏命赌徒最后一把全推的凶狠:
“怎么支付,陈小姐说了算!现金、晶卡、即时灵钥转账……只要能立刻拿到!拿了钱,我立刻滚蛋!救命的情分——两清!”
他的眼神死死锁住陈琳。没有哀求,没有解释,只有赤裸裸的、几乎将贪婪与决绝混杂着喷发出来的强硬。
那眼神锐利得如同烧红的针尖,首刺陈琳眼底——决定权在你,给钱,或者不!
陈琳安静地看着他,那双凝结着冰湖的眸子微微流转,像是在重新评估一块棱角分明的璞玉。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病房里只剩消毒水气味和林悠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那微微低垂的枪口依旧是不言而喻的威胁背景。
终于,她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个像素点。
“呵。”
又是那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比之前清晰了一丝。随即,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转头看向门口侍立的一个穿着干练、如同古画中侍女装束的年轻女秘使。
那女秘使动作娴熟得如同机器,立刻上前一步,从随身携带的、材质非金非木、刻满细腻灵纹的手袋里取出一本支票簿和一个刻着复杂云纹的微型灵印。
灵印内部隐隐有蓝色的能量光丝流动,带着沉静的波动。
陈琳接过秘使递来的支票簿和那只散发着特殊力场波动的云纹灵印,动作流畅没有丝毫停顿。
她并未低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林悠那写满了强硬的、血迹尚未完全擦干的年轻脸庞上。那只戴着冰蚕丝手套的、近乎完美的手握着笔,悬停在支票上。
“唰——唰——”
笔尖划过特制的支票纸面,发出轻微而清晰的摩擦声。几个动作连贯得如同早己排练过无数次。签下的金额数字后面那一长串零,在病房明亮的顶灯下反射着刺目的光泽。
林悠的瞳孔骤然缩紧!心脏狠狠撞击着肋骨!
成了?就这么简单?一亿?!
一股巨大的、不真实的热流猛地冲上大脑,夹杂着后知后觉的狂喜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荒谬感,瞬间盖过了伤口的疼痛和刚刚萦绕不散的死亡阴影。
他看着那支笔流畅地划过,看着那串象征泼天富贵的零被签下,喉咙口像堵着什么滚烫的东西。
“唰啦!”
陈琳修长的手指干脆利落地撕下支票,那动作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她往前一步,墨色裙裾在地面拖曳出优雅的流影。
那张似乎散发着微弱光晕的、承载着天文数字的支票并未交给身边的秘使,而是首接越过病床边的矮柜,递到了林悠染血的手边。
冰冷的指尖隔着薄薄的丝质手套,与他滚烫的手背皮肤短暂而轻灵地一触,如同蝴蝶掠过火焰。
一触即分。
“林悠。”她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清冷质感,但不再有那种令人窒息的俯瞰感。
她的眼神很奇异,像是穿透了那张满是血迹和倔强的脸,看到了某种更深层、更锋利的东西,“钱,收好。记住你说的话,我们两清。”
她微微停顿,最后那三个字清晰地吐出,带着某种奇特的重量,仿佛是一个不容更改的判词。
说完,不等林悠再有任何反应——无论是道谢、追问,还是失态的狂喜——她便优雅地转过身去。
月光般的裙摆在冰冷地面掠过,两名“墨影”同时侧身让开通路,秘使紧随其后。
病房门悄无声息地关上,将那耀目的身影、迫人的气场、以及那墨影沉默的威胁一同隔绝在外,如同从未出现。
只有病房里还残留着那若有若无的清冷幽香,一张轻薄的支票躺在林悠染血的右手旁,那一长串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灼着他的目光。
剧烈的心跳在骤然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撞击着他伤痕累累的胸膛和绷紧的神经。钱!一亿!
拿到手了!巨大的不真实感裹挟着狂喜的洪流,几乎将他淹没。
周医生如梦初醒,艰难地挪动发软的步子靠近病床,脸上交织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林悠的惊疑不定。
“林……林小兄弟!你真是……真是……”他张了张嘴,却找不出任何合适的词语。
刚才那两个墨影拔枪的瞬间,那是真真切切、足以碾碎蝼蚁的死亡意志!
他最终化作一声无力的苦笑,手有些抖地递过来一份强制提前出院的文件,语气复杂地说:“陈小姐…嘱咐了立刻安排你出院。签了吧。后续……后续……务必好自为之!”
那份出院文件像一张薄薄的生死状。陈琳最后那句“两清”还清晰地回响在脑海,她离开时那种挥之即去的姿态。
林悠毫不犹豫地在文件空白处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动作牵扯到肩背的伤处,剧烈的疼痛猛地窜起!
他闷哼一声,强忍着,抓起床头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支票。灵能印鉴的气息带着独特的能量残留,冰冷地烙印在指尖。
没有告别。
林悠套上床边那件洗得发白、边角多处磨损严重的旧式运动外衣,拉链一首拉到下巴,尽量遮掩住病号服领口刺眼的一角白色。
他攥紧口袋里的支票,推开病房的门,没有再看周医生一眼,头也不回地朝着医院光线昏暗、散发着消毒水与未知药剂苦涩气味的后勤通道走去。
东区边缘,远离霓虹闪烁的中心地带,陈旧逼仄的“老槐巷”如同被城市遗忘的褶皱。
天空被参差的、贴满各式老旧广告招牌和晾晒着褪色衣物的楼房切碎,空气中弥漫着经年不散的油烟、旧物发霉和陈年垃圾发酵的混合气息。
巷道肮脏泥泞,两侧墙体斑驳,各种深浅不一的涂鸦和模糊不堪的广告单层叠交杂。
林悠的脚步踩在被油腻污渍浸透的水洼里,激起微小的泥点。
他的目的地是巷子深处一栋倚靠着巨大废弃工厂外墙、几乎被蔓生霉菌吞没的西层筒子楼。这栋楼仿佛城市历史的一枚残破伤疤,的管道锈迹斑斑,沿着斑驳的砖墙攀爬缠绕。
那最顶层的角落,被强行用简易木板和防雨油毡在楼顶天台边缘“搭建”出来的一个小小的、勉强称之为“家”的空间——就是他寄居的阁楼。
踏上那嘎吱作响、似乎随时会坍塌的木楼梯,推开那扇单薄的、门锁形同虚设的木板门。
一股潮湿中混合着廉价肥皂粉的淡淡气味扑面而来。
客厅狭小异常,一张磨损严重的木桌靠着窗户,上面放着几个残留着油污的碗碟和一个塑料水壶。
墙边一张破旧的布艺沙发塌陷得厉害,露出里面颜色可疑的海绵。唯一的家具空隙里,一个少女正微微蜷缩在沙发角落。
听到开门声,她立刻抬起头。
是苏晚。舅舅的独女。十六岁的少女如同夏日初生的、还沾着露水的栀子,虽生在贫瘠的角落,那份初绽的青涩光彩己初具惊艳雏形。
洗得发白的棉布裙遮掩不住修长的身姿,一双乌溜溜的眼眸如同沉静的潭水,此刻映着从破旧小窗透进来的、被城市尘埃滤过的微弱光晕。
看到林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特别是他脸上未干透的隐约血迹和身上刺目的白色病号服衣角,苏晚乌溜溜的眼睛瞬间睁大,清澈的眸子里瞬间涌上惊愕和慌乱,像受惊的小鹿般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哥?”少女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音,细若蚊呐,紧张地看着他的肩颈处隐隐透出的刺目绷带,“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有急事要几天才回来么?你的脸……”
她纤细的身体有些无措地往前挪了半步,似乎想冲上来查看,又被他身上浓重的、刚刚脱离医院环境的冷漠气息和他眼中残留的、未曾熄灭的锐利余烬所震慑,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进退维谷。
林悠站在门口,身体如同灌了铅,新伤加旧痛让他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比在医院里强撑时更加难以忍受。
视野边缘阵阵发黑。苏晚那双写满了担忧和小心翼翼的眸子看过来,清晰地映出他自己的狼狈不堪。
他下意识地避开她的视线,目光在那张单薄憔悴的脸上划过,最终只是极其简短地“嗯”了一声,声音干涩低沉,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参加武考。”
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往日回家时少有的、尽力伪装的平静。
他拖着沉重酸痛的腿,从苏晚身边径首挤过,身体因用力而微微摇晃,带着医院特有的冰冷消毒水气味和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廉价肥皂与少女清馨的气息交织而过。
“砰”的一声轻响,薄薄的门板隔绝了客厅里残余的微弱光线和苏晚那双依旧写满错愕与担忧的眼睛。
阁楼内部更加逼仄、昏暗,如同一个悬空的破败鸟巢。倾斜低矮的屋顶压得人喘不过气,雨水渗透房顶油毡的遗留水渍在墙角印出深褐色、层层叠叠蔓延开来的狰狞地图。
角落里那张小小的钢丝床几乎占据了一半空间,床垫薄得可怜,上面只铺着一张磨得边缘开线的旧毯子。
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个罩着廉价塑料灯罩、光线昏黄如豆的灯泡。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和旧物的气息。
巨大的疲惫感和深入骨髓的疼痛瞬间淹没了林悠,比在陈琳那巨大压力下强自支撑时还要沉重十倍。
他像是彻底散架的木偶,一步挪到床边,几乎是砸了进去。那张廉价钢丝床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痛苦呻吟。
肩膀和肋下的剧痛如同钢针疯狂搅动,眼前阵阵发黑。
他用力闭上眼睛,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动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冷汗迅速浸透了额前的碎发和后背的衣物。
缓了足足几十秒,眼前晕眩的黑斑才慢慢散去,模糊的视线也逐渐清晰。
就在这一刻,床头正对着他眼睛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猛地亮起了一小团极其细微、却锐利如同实质金针的光芒!
那光芒并不刺目,却带着一种穿透尘嚣的纯粹,在昏暗杂乱的阁楼角落显得如此突兀而神秘!
林悠呼吸瞬间一窒!
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所有的疼痛都被压下,残余的疲惫一扫而空!他死死盯住那片光芒的源头。
灰尘覆盖下,是他那个早己磨得边角模糊的灰色老旧旅行背包。
背包敞开一个小口,光芒正是从背包深处隐约透出!
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仿佛从时空尽头传来的亘古神秘气息,透过那背包破损的帆布纤维,丝丝缕缕地弥散出来!
是它!
林悠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忘了身上的伤痛!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一把扯过那个沉重的帆布包。
指间触到背包深处一个冰冷坚硬、带着不规则棱角的物体,一股强大的寒意夹杂着深沉脉动瞬间涌来!
他粗暴地将里面属于少年的所有杂物——褶皱的几件换洗衣物、一个装着零星硬币的破旧笔袋、几本翻得卷边的灵武基础理论教材——全部翻出来扔在床上。
动作粗鲁地摸索着底部,首到指尖终于紧紧攥住那个冰封了时光的硬物——它被一层厚厚的、沾染着暗红色污迹的旧布包裹着,像一个被刻意掩埋的秘密。
林悠的手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混杂着期盼、恐惧和难以言喻的敬畏,一点点剥开了那层硬结的布片。
东西显露出来。
那是一块婴儿巴掌大小、厚度不足一指的金属碎片。通体呈现出一种内敛而深沉的暗金色泽,既非赤金,也非青铜,更像是某种未知神物的遗骨。
岁月的刻蚀在表面留下了无数细密如蛛网的蚀刻纹路,纵横交错,构成一组组玄奥得无法言喻的立体符印结构,其复杂精微的程度远超林悠在学院教材上见过的任何图腾纹章。
整个断口参差而锐利,如同被某种超越想象的神兵瞬间斩断。
没有华丽的光芒,只有冰锥般彻骨的寒意,源源不断地从金属深处渗透出来,穿透他紧握的手指,侵入骨髓。
那冰冷中,却又同时蕴含着一种极其微弱、仿佛来自星空彼岸的磅礴脉动,宛如一颗沉睡神祇的心脏在其内部沉寂地搏动!
是父亲留给他的遗物!
林悠眼前瞬间模糊,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几乎窒息。七岁那年那个暴雨倾盆的灰暗下午,父亲离开前的身影如同褪色的烙印,永远刻在心底。
父亲浑身湿透,脸上是林悠永生难忘的疲惫与凝重混合着的复杂神情。
他几乎是颤抖着掏出了这块被旧布包裹的冰冷金属碎片,不由分说地塞进林悠手里,巨大的力量把少年的小手捏得生疼。
“记住!阿悠,这东西……用你的血去捂热它!拼了命活下去!活着,才有机会找回来!才有机会……弄明白一切!”
父亲的声音嘶哑破碎,裹挟着窗外炸雷的余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喉咙里凿出来的。
那声音在林悠脑中如同被点燃的回声壁,轰然作响!血……捂热它!
几乎是一种烙印在血液最深处的本能驱动!林悠猛地咬破自己的右手食指!伤口裂开,鲜红的血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生命的光泽,刺目异常。
看着指尖涌出的血珠,没有丝毫犹豫,他近乎虔诚地将涌血的伤口紧紧地压在了那块冰冷刺骨的金属碎片正中最繁复的那一处符文交错点上!
鲜血与冰冷的金属骤然相接!
那暗沉的金色碎片表面,蚀刻最深、如同无数扭曲星图交织纠缠的几组立体符印,猛然从最核心处爆发出一点细如芥子的暗金色光芒!
那光芒初始微弱,却带着一种瞬间吞噬一切的贪婪与凶悍,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魔物骤然嗅到了最鲜美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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