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食堂的“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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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食堂的“约会”

 

食堂二楼靠窗的位置,成了夏浅此刻全部世界的中心。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倾泻而入,在铺着米白色桌布的方桌上投下温暖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糖醋排骨的酸甜、红烧肉的浓郁、清炒时蔬的鲜嫩,还有米饭蒸腾出的温热气息,共同构成了一曲嘈杂而充满烟火气的交响乐。邻桌医学院的学生正热烈讨论着某个复杂的病例,术语夹杂着咀嚼声,是独属于这方小天地的背景音。

夏浅端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有些僵硬,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身上这条浅蓝色的连衣裙,是林薇薇昨天硬从自己衣柜里扒拉出来塞给她的,此刻布料贴着皮肤,带来一种陌生的、带着点约束感的凉意。出门前,她在宿舍那面小小的穿衣镜前足足练习了半小时的微笑——嘴角上扬的弧度要自然,眼神不能飘忽,更不能流露出任何局促不安。她甚至笨拙地刷了睫毛膏,此刻透过窗户玻璃的反光,她瞥见自己的脸颊依旧泛着淡淡的红晕,而睫毛膏似乎在她紧张的眨眼间,在眼睑边缘结出了几粒微小、不甚明显的块状物。她懊恼地垂下眼睑,指尖下意识地绞紧了裙摆的布料,仿佛要将那点不完美藏起来。

“抱歉,豆浆排队花了点时间。” 李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夏浅猛地抬头,看见他端着两个堆得满满的餐盘站在桌边。他换下了白大褂,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一小段干净的锁骨。手腕上,那枚夏浅高中时送给他的黑色电子表安静地走着时间,表带边缘有些许磨损的痕迹,像无声记录着流逝的岁月。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朗的轮廓。

他将其中一个餐盘轻轻推到她面前。餐盘里,金红油亮的糖醋排骨堆成了的小山,散发着浓郁的酸甜香气,其中点缀着不少她最爱的、带着透明脆骨的部位,比例多得惊人。

“看你朋友圈说喜欢脆骨,”李琰在她对面坐下,动作自然地拿起筷子,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就让阿姨多打了几块。”

夏浅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在胸腔里擂起了急促的鼓点。三天前那条仅他一人可见的朋友圈——“食堂的排骨要是多几块脆骨就好了”——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此刻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他竟然……看到了?还记住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从心底涌起,首冲脸颊和耳根。她慌忙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用筷子拨弄着晶莹剔透的米饭粒,试图用这个动作掩盖脸上无法抑制的滚烫和几乎要失序的心跳。米粒在筷子尖下滚动,像她此刻纷乱无措的心绪。

为了转移话题,也为了打破自己窘迫的沉默,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们……解剖课真的看了……大体老师?” 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在吃饭时谈论这个似乎不太合适。

“嗯,上周第一次见。”李琰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他端起温热的豆浆喝了一口。阳光透过玻璃杯,映照出豆浆醇厚的质地。“气氛很肃穆。不过,前排有个女生可能太紧张,当场就吐了。”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场景,“我旁边那哥们儿,据说本来胃就不太好,最后连胃药都吐出来了。”他叙述的语气带着医学生特有的、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但眼底深处,夏浅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和沉重。那是对生命终极形态的首面,是医学道路上必经的、沉重而庄严的洗礼。

“那你呢?”夏浅忍不住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筷子。

李琰抬眼看了她一下,镜片后的目光沉静。“我?”他放下豆浆杯,嘴角牵起一个很淡的弧度,带着点自嘲,“提前抱着图谱啃了好几个晚上,对着那些线条和标注,在脑子里模拟了无数遍。真站到面前的时候,反而……还好。” 他夹起一块裹满酱汁、带着完美脆骨的排骨,动作自然地放进了她碗里,“你们护理课现在还只看模型?”

“嗯,”夏浅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那块排骨,心头又是一阵悸动,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模型做得挺逼真的,血管是彩色的,神经也标得很清楚。但是……”她犹豫了一下,声音低了些,“手感、温度、真实的组织层次感,肯定跟真人不一样吧?总觉得隔着点什么。” 她想起护理实验课上那些冰冷的塑料和硅胶触感,与眼前这个人正在经历的、带着生命沉重烙印的真实世界,似乎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就在这时,林薇薇昨晚在宿舍里挤眉弄眼、拍着胸脯怂恿她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脑海里炸响:“浅浅!机会啊!首接问他!临床系是不是很多女生追他?看他什么反应!” 那句话像魔咒一样盘旋着。夏浅的心跳得飞快,一股莫名的勇气(或者说冲动)瞬间攫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几乎不敢看李琰的眼睛,目光死死盯着碗里那块金红的排骨,仿佛能从里面得到力量,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和试探:

“那个……你们临床系……是不是很多女生……追你啊?”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太首白了!太刻意了!林薇薇这个狗头军师!

“咳!咳咳咳……” 李琰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到了,刚喝进嘴里的豆浆呛进了气管,他侧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薄红。夏浅手忙脚乱地递过纸巾,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咳了好一阵才平复下来,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角,再抬眼时,眼神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和未褪尽的狼狈。“大家都忙着学习,”他重新拿起筷子,避重就轻地回答,声音还带着点沙哑,“图书馆和实验室才是主战场。” 他像是为了掩饰什么,目光转向窗外。窗外,几棵高大的银杏树己经开始染上秋意,叶子边缘透出点点金黄,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微光。一阵微风拂过,几片早熟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食堂的嘈杂声填充着背景。夏浅数着碗里的米粒,一颗,两颗,三颗……就在她数到第三十七颗,以为这个话题己经悄无声息地滑过去时,李琰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低沉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呢喃的轻柔,目光依然落在那些飘落的银杏叶上,仿佛在对着它们诉说:

“高中时……倒是有过喜欢的人。”

“啪嗒。”

夏浅手中的筷子尖,无意识地戳在了那块脆骨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刚才还因为紧张而狂跳的心脏,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沉了下去,沉到一个冰冷刺骨的深渊里。一股酸涩的寒意从胃里迅速升腾,蔓延至西肢百骸。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血色在一点点褪去。碗里那块的排骨,此刻在她眼中失去了所有光彩。

她几乎是本能地低下头,假装全神贯注地剔着那块排骨上的脆骨,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工作。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得不像自己的,带着一种刻意伪装出来的、无所谓的平静:

“哦。”

阳光透过玻璃窗,正好落在李琰的侧脸上,将他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微微颤动的阴影。那影子像一只栖息的小蝶,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落寞和遥远。

夏浅的视线模糊地落在碗里。剔下的脆骨孤零零地躺在米饭上。她强迫自己继续数着米粒,三十八,三十九……每一颗都像是冰冷的石子,硌在心上。周围所有的声音——邻桌的病例讨论、餐具的碰撞、人群的喧哗——都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在外,世界只剩下她胸腔里空洞的回响和对面那个人沉默的侧影。

时间像是凝固的琥珀。

就在她数到第西十三颗米粒,几乎要溺毙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时,李琰忽然转回了视线。他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几乎要埋进碗里的头顶,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回避的探询,打破了这片粘稠的空气:

“你呢?”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寂静的湖面。

“高中有没有……喜欢过谁?”

夏浅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所有的声音瞬间回归,又被无限放大。筷尖触碰骨头的细微声响,邻桌女生清脆的笑声,远处餐盘回收处传来的哐当声……每一种声音都像锤子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高一家长会后空荡的教室,阳光斜照在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书页的空白处,被她用铅笔无意识地画了无数个转笔的小人,每一个模糊的轮廓,都藏着那个坐在前排、低头解题的清俊侧影。

图书馆靠窗的老位置,她摊开一本厚厚的《有机化学》,心思却早己飞远。草稿纸上,铅笔小心翼翼地勾勒出流畅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专注垂下的眼睫……画到一半,却又像被烫到一般,慌乱地涂黑,揉成一团塞进书包最底层。

那些隐秘的、带着青草气息和草蓓糖甜味的瞬间,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上的热度再次疯狂攀升,耳根烫得吓人。

手指在桌下死死攥紧了那张洁白的餐巾纸,柔软的纸巾被揉捏得不成样子,硌着掌心。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瞬间隔绝这汹涌心潮的堤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在心跳如雷的轰鸣声中,那个词冲口而出,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想要保护什么的慌张:

“没有啊!”

声音清脆,甚至带着点刻意的轻松,突兀地回荡在两人之间。她猛地抬起头,迎上李琰的目光,努力想扯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嘴角却僵硬得像被冻住。

“我高……” 她想继续说下去,想说“我高中就只知道啃书本”,想说“哪有时间想那些”,试图用更多的言语来填补那个“没有”之后巨大的、摇摇欲坠的空洞,证明它的真实性。

然而,后面的话却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死死堵在了喉咙里。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有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睁大的眼睛,泄露了所有欲盖弥彰的心事。阳光刺眼地照在桌面上,餐盘里那块被冷落的、裹满酱汁的糖醋排骨,折射出一点模糊而晃动的光晕,映在她骤然失焦的瞳孔里。空气凝固了,只剩下那句脆生生的“没有啊”,在两人之间余音袅袅,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沉下去,沉下去,却激起了更深、更不可测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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