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的红蓝光芒,如同两只冰冷的鬼眼,在工地上空无情地扫视,将每一张惶惑、惊惧或幸灾乐祸的脸都映得忽明忽暗。那声“一个都不许漏掉”,如同铁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头。
困兽犹斗,然此刻,非斗之时。
我迅速收回贴在缝隙处的目光,身体如同滑溜的泥鳅,悄无声息地从草席上滚下,落回自己的铺位。动作间,刻意带起一点轻微的摩擦声,仿佛刚刚被吵醒。旁边铺位的老李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嘟囔:“二狗?咋……咋了?外面闹腾啥呢?”
“不知道,”我压着嗓子,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茫然,“警车来了,吵得很。” 模仿着周围工友被惊醒后的自然反应,是此刻最好的保护色。
工棚的门被粗暴地推开,冷风裹挟着喧嚣灌入。两个穿着保安制服、但明显紧张过度的汉子站在门口,手里攥着橡胶棍,虚张声势地喊:“都起来!都起来!警察来了!所有人都到外面空地上集合!快点!别磨蹭!”
棚内顿时炸开了锅,抱怨声、咒骂声、提裤子的窸窣声响成一片。工友们骂骂咧咧地起身,揉着惺忪的睡眼,裹上散发着汗味和机油味的棉袄,被驱赶着涌向那片被警车和探照灯照得如同白昼的空地。
混乱的人群中,我刻意落在后面,混在几个同样磨蹭的老弱病残中间,低着头,缩着脖子,努力将自己融入这片灰扑扑的背景板。眼角余光却如鹰隼般扫视着现场。
仓库侧门己被更宽的黄色警戒线围死,几个警察正拿着强光手电和相机,仔细检查着那把被撬坏的锁和周围地面。歪嘴刘和他的同伙己被抬上担架,塞进了呼啸而来的救护车,留下两滩令人不安的污迹。吴教授脸色铁青,正和一个肩章闪亮的警官低声交谈,语速极快,手势凝重。赵黑子像条哈巴狗一样跟在旁边,脸上堆着谄媚和惶恐,眼神却时不时阴鸷地扫向正在集合的工人群。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猜忌和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所有人!安静!按班组排好队!拿出身份证件!” 一个中年警官拿着扩音喇叭,声音洪亮而威严,瞬间压下了工地的嘈杂。他身材敦实,面容刚毅,目光扫过人群时带着审视的穿透力,正是刚才下令封锁的领头者。
人群在保安的推搡下勉强排成歪歪扭扭的队列。我夹在老李和猴子中间,猴子低骂了一句“妈的,晦气”,老李则紧张地搓着满是老茧的手。我默默掏出那张皱巴巴、印着“刘二狗”名字和陌生照片的身份证,指尖冰凉。这张纸,此刻便是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警察和保安开始分组核查身份,问询昨晚行踪。问题简单粗暴:“叫什么?住哪个棚?昨晚几点睡的?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动静?有没有离开过工棚?”
大多数工友的回答都差不多:睡死了,啥也不知道。偶有说听到警报声才醒的。
盘查的警官显然对这种千篇一律的回答不满意,眉头越皱越紧。赵黑子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在队列边缘来回逡巡,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工人脸上扫射,尤其是在我们几个“刺头”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终于,轮到我们这一组了。
负责问话的是个年轻的警察,旁边跟着一个记录员。赵黑子也立刻凑了过来,抱着胳膊,斜睨着我们。
“姓名?”年轻警察例行公事。
“刘二狗。” 我声音不高,带着民工特有的木讷。
“身份证。”
递过去。那年轻警察对着身份证上的照片和我本人仔细比对,又翻看登记册。赵黑子伸长了脖子看。
“昨晚在哪儿?”
“工棚睡觉。”
“几点睡的?”
“记不清了,大概……十点多?” 我故意说得含糊。
“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我摇头:“没有,睡死了。”
“有没有离开过工棚?” 警察追问。
“没有。” 语气肯定。
“放屁!” 赵黑子猛地插嘴,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他指着我的鼻子,对那年轻警察说:“陈警官!这小子绝对有问题!他撒谎成性!之前就手脚不干净,偷过工地的废钢筋被我抓过现行!还有,他天天鬼鬼祟祟往仓库那边溜达,肯定是在踩点!”
“赵工头,说话要讲证据!” 老李忍不住瓮声瓮气地替我分辨了一句,“二狗那天是被冤枉的,大家都知道!”
“是啊是啊,赵头儿,这不能瞎说啊。” 猴子也在一旁帮腔,语气油滑但态度明确。
“闭嘴!没问你们!” 赵黑子厉声呵斥,随即转向警察,语气更加笃定:“陈警官,您别不信!这小子邪性得很!还有,考古队的李会计,就是那个李嫣然,您知道吧?她前几天还找过这小子!在办公室嘀嘀咕咕半天!问他为啥会写毛笔字!一个钢筋工,会写个屁的毛笔字?肯定有问题!说不定就是跟外面贼人接头的暗号!”
李嫣然的名字被赵黑子如同毒蛇般吐出,精准地刺向警官的疑虑点!
那年轻警察和陈警官(显然是领头的)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如同探针般聚焦在我身上。尤其是陈警官,他刚才只是远远观察,此刻缓步走了过来,那沉稳的步伐和洞悉一切的眼神,带着无形的压力。
“李嫣然?考古队的李会计找你?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 陈警官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回避的质询。
我的心猛地一紧。赵黑子这招极其阴毒!将我“有前科”(虽是被栽赃)、行为“异常”(会写字)、以及和李嫣然这个考古队核心人员的接触点,全部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模糊但极具煽动性的“嫌疑”!
如何回答?说写字?那更坐实“异常”!说别的?李嫣然那边如何统一口径?
电光石火间,我脑中飞速权衡利弊。隐瞒与李嫣然接触是下策,极易被拆穿。只能……半真半假!
“是找过我一次,” 我抬起头,迎向陈警官审视的目光,脸上尽量维持着木然和一丝被冤枉的委屈,“就前几天。李会计……她掉了本册子,我捡到了。上面有些字,她以为是我写的,就问我。我说我不会写毛笔字,那字是捡册子前就有的。她就没再问了。” 我将“字画”模糊成“册子上的字”,将李嫣然的试探轻描淡写成一次普通的误会澄清。
“册子?” 陈警官追问,“什么册子?现在在哪?”
“好像是……记录杂物的本子?后来她还给我了,我就扔工棚了,估计……当引火纸烧了吧?” 我装出努力回忆又不太在意的样子。一个民工捡到东西还回去,随手处理掉无用的本子,逻辑上说得通。
陈警官眼神深邃,看不出信或不信。他转向旁边一个警员:“去核实一下李嫣然。”
警员应声快步走向考古队办公室方向。
等待的时间,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赵黑子在一旁冷笑,一副“看你还能编多久”的表情。陈警官不再追问,只是用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平静地、持续地注视着我。他在观察我的微表情,我的肢体语言,我呼吸的频率!
这种无声的压力,比赵黑子的咆哮更令人窒息。前世朝堂之上,面对帝王诘问、政敌攻讦,我尚能引经据典、从容应对。而此刻,身为“刘二狗”,一个稍有“异常”就可能万劫不复的底层民工,任何一丝不属于这个身份的沉稳或锋芒,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我只能死死压抑住灵魂深处那份属于刘湛的傲骨和智谋,让“刘二狗”的茫然、紧张和被冤枉的委屈,占据每一寸肌肉和神经。
终于,那个警员回来了,低声在陈警官耳边汇报了几句。
陈警官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复又落回我身上,依旧平静无波:“李嫣然证实,确有此事。她丢失的是一本临时登记册,你捡到归还。她看到册子上有毛笔字迹,随口问了你一句,你说不会写。”
赵黑子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
我心中稍稍一松,但悬着的心并未放下。李嫣然……她选择了帮我圆这个最关键的“异常点”!
“但是,” 陈警官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加重,如同冰冷的铁钩,“刘二狗,你的档案……很有意思。”
他缓缓踱步,走到我正前方,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一字一句清晰地钉入我的耳膜:
“你的档案,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一张……刚印出来不久的新纸。从出生地到进城打工前的经历,简单得……几乎没有任何可查证的细节。能解释一下吗,刘二狗?或者说……”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千钧之力:
“你究竟是谁?”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响!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身份!他们果然开始查身份了!这张“刘二狗”的皮,终究是纸糊的!那鬼魅黑影带来的玉佩谜团尚未解开,眼前这身份暴露的万丈深渊,己近在咫尺!
黄雀之后,罗网收紧!风云骤起,杀机己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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