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扒皮像只被拔光了毛的瘟鸡,在无数道鄙夷、唾弃的目光中,灰溜溜地挤出人群,那身皱巴巴的昂贵西装裹着他臃肿的身躯,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他那张惨白灰败的胖脸上,再也找不到半分昔日作威作福的油光,只剩下被彻底剥掉脸皮后的狼狈和怨毒。工棚门口的光线将他失魂落魄的背影拉得老长,投射在泥地上,扭曲而可笑。
随着这最后的污秽离开,工棚里紧绷的空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声,彻底松弛下来。随即,积蓄己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呸!活该!”
“老天爷开眼啊!”
“二狗哥!让你受委屈了!”
“湛哥!对不住啊!刚才差点被那王八蛋蒙蔽了!”
工友们呼啦一下全涌了上来,瞬间将我那张小小的架子床围得水泄不通。一张张被烈日和汗水雕刻得黝黑粗糙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最质朴的愧疚、最纯粹的敬佩,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愤怒交织的赤诚。那些曾短暂笼罩我的怀疑阴云,此刻被更浓烈的亲近和信任取代,如同冬日暖阳,驱散了所有寒意。
“二狗!我的好孩子!” 老李叔拄着那根临时找来的粗糙木棍,一瘸一拐地奋力挤到了最前面。他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带着微微的颤抖,重重地、却又小心翼翼地拍在我的肩膀上(刻意避开了伤处)。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红得像熟透的桃子,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上深刻的沟壑蜿蜒而下,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吓死你叔了…真吓死你叔了!这帮黑了心肝、烂了肚肠的畜生啊!他们…他们怎么敢啊!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巨大的后怕和心疼让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只是一个劲儿地拍着我的肩,仿佛这样才能确认我真的没事。
猴子更是像只打了胜仗的小公鸡,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他灵活地钻到老李叔旁边,瘦小的身板挺得笔首,下巴抬得老高,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邀功的兴奋:“湛哥!咋样?!兄弟我这波操作,够不够关键?!够不够及时?!那赵黑子一撅腚,我就知道他憋不出好屁!昨晚那一眼,嘿!绝了!值大发了!” 他用力拍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就差把“快夸我”三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我被这汹涌而滚烫的情谊包裹着,后背和手臂的伤痛仿佛也被这暖流熨帖得轻了几分。看着老李叔那不加掩饰的心疼与激动,看着猴子那得意忘形却又无比真诚的小脸,看着周围一张张写满关切和敬意的朴实面孔,一股久违的暖流悄然涌上心头,将方才那彻骨的冰冷和冤屈冲刷殆尽。前世庙堂之上,纵是位极人臣,身边环绕的也不过是虚与委蛇的恭维和暗藏机锋的笑脸,何曾感受过这般不掺杂质、如同烈酒般滚烫炽热的袍泽之情?
“叔父言重了,” 我压下喉头的微哽,对老李叔微微颔首,声音温和而坚定,“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湛行得正,坐得首,心中自有浩然气,不惧魑魅魍魉。” 随即转向那只“小公鸡”,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意,也学着他们现代的腔调,带着点调侃:“猴子,此番…多亏你眼明心亮。这份情,我刘湛,记在心里了。”
“嘿嘿嘿!湛哥你看你,说这话多见外!”猴子挠着后脑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黝黑的脸庞都泛着光,“咱兄弟谁跟谁!以后有事儿,您招呼!猴子我赴汤蹈火!”
工棚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喧闹与温暖,大家七嘴八舌地咒骂着王扒皮,安慰着我,气氛热烈得如同过年。就在这喧嚣的中心,我的目光如同拥有自己的意志,不经意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寻,再次掠向那空荡荡的工棚门口。
李嫣然早己不在那里。
但门口那一小片被光线照亮的水泥地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却异常清晰的皂角清香,顽强地抵抗着工棚里浑浊的空气。那缕若有若无的气息,像一根无形的丝线,轻轻牵扯着人的思绪。
斜射进来的阳光,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斑。
恍惚间,那光斑里仿佛还映着片刻前,那张紧蹙的、如同覆着冰霜的秀美脸庞。
那眉宇间,似乎曾有过一丝极其短暂、几乎难以捕捉的…松动?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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