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那句“在材料上动了大手脚”,如同毒蛇的信子,整夜在我脑中嘶嘶作响。大厦之倾,始于础石!若根基不牢,纵有万般谋略,亦难挽狂澜。王扒皮与张老板沆瀣一气,图财害命,其心可诛!然空有疑虑不足为凭,需亲眼所见,亲手所触。
翌日,天刚蒙蒙亮,工地的喧嚣尚未完全苏醒,我便拖着依旧酸痛的身体来到钢筋加工区。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昨夜下过一场小雨,地面湿漉漉的,几大捆新卸下的螺纹钢筋堆放在角落,覆盖的防水油布掀开了一角,露出湿漉漉、泛着冷光的钢筋断面。
工头赵黑子正叼着烟,叉着腰,指挥着几个工人将钢筋抬上切割机。他身材魁梧,一脸横肉,是王扒皮手下最得力的打手兼监工,为人粗鄙,信奉拳头就是道理。
我如同一个真正的、对什么都带着点好奇的新人,慢慢蹭到那堆新钢筋旁边,假装整理散落的扎丝,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牢牢锁定了那些钢筋。
色泽……新剥开油布的钢筋表面,在潮湿的晨光下,本应呈现均匀的深灰金属光泽。但眼前这些,光泽略显晦暗,某些部位似乎蒙着一层难以言喻的、过于均匀的“浮锈”?这锈色,不像自然氧化,倒像是……刻意做旧?更深处,隐隐透出一种异样的、过于鲜亮的青黑色,如同劣质铁器淬火不均留下的痕迹。
纹理……螺纹钢表面的月牙肋,本应棱角分明,凸起均匀有力。我蹲下身,装作系鞋带,指尖快速而隐蔽地拂过几根钢筋的肋部。触感……有些地方的凸起边缘略显圆钝,不够锐利?甚至个别肋条的高度似乎有细微的参差?这绝非大型钢厂精轧机出来的标准品!倒像是小作坊模具老化、偷工减料的产品!
意识深处,“文曲星痕”带来的那份被动增强的观察力,如同冰冷的溪流注入双目。前世督造军械、验看甲胄兵刃的经验,与这具身体从《建筑识图入门》和工地实践中汲取的现代知识,在“格物致知”的模糊引导下,轰然碰撞!
《天工开物》有载:“凡铁分生熟……生者质脆而色黯,熟者质韧而色青……”眼前这钢筋,其“青”浮于表,其“黯”隐于内,纹理粗疏不均,绝非良材!此乃……以次充好之劣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升。猴子所言非虚!这钢筋,问题大了!其强度、韧性、延展性,必然远低于国家标准!若以此等劣材构筑梁柱节点……
“刘二狗!你他妈蹲那磨蹭什么?!还不滚去干活!等着老子请你啊?!”赵黑子如炸雷般的吼声在头顶响起,带着浓重的烟臭味。他不知何时踱了过来,三角眼凶光毕露,一脚踢飞了我脚边的一截废钢筋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机会!
我猛地站起身,脸上迅速堆起惯常的木讷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指着那堆新钢筋,用尽量朴实的语言,声音带着点急促的结巴:“赵、赵工……这新来的钢筋……我瞅着……瞅着有点不太对劲……”
“不对劲?”赵黑子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的横肉都抖了起来,三角眼上下打量着我,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你他妈一个绑钢筋的,懂个屁的对劲不对劲?!钢筋就是钢筋!还能长出花来?!”
“不是,赵工,”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耿首”些,指着钢筋表面那层异常的浮锈和几处纹理模糊的地方,“您看这锈……还有这肋条……跟以前来的好像不太一样,摸着……摸着也不那么硬扎……”
“放你娘的狗臭屁!”赵黑子瞬间暴怒,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他猛地一把揪住我满是汗渍和灰尘的工服前襟,巨大的力量勒得我肩膀伤口一阵剧痛,“刘二狗!老子看你他妈的就是皮痒!上次看图纸被李工骂得狗血淋头还不够?现在又他妈来老子面前装大尾巴狼?!钢筋对不对劲轮得到你放屁?!”
他手臂用力,几乎将我提离地面,狰狞的面孔凑近,压低了声音,却带着更浓的威胁:“小子,给老子听好了!管好你自己那点破事!再敢他妈的多嘴多舌,指手画脚,信不信老子让你另一条胳膊也尝尝滋味?!滚!”他猛地一搡,巨大的力量让我踉跄着后退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钢筋堆上,震得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肩膀的伤口更是传来撕裂般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
周围的工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投来或同情、或麻木、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赵黑子犹不解恨,叉着腰,对着所有人大声吼道:“都他妈给老子看清楚了!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干好你们自己的活!谁再敢胡咧咧,老子扒了他的皮!”
吼完,他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碍眼的垃圾,然后才骂骂咧咧地转身走开,继续去指挥切割。
我靠在冰冷的钢筋上,剧烈地喘息着,肩膀的疼痛和胸腔的憋闷交织在一起。赵黑子的反应,比王扒皮的首接报复更令人心寒。那不是简单的粗暴,而是对“僭越”的绝对压制!在他和王扒皮构建的秩序里,一个底层民工,连质疑材料的资格都没有!他们需要的只是沉默的、听话的牛马!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我胸中的怒火与冰冷的杀意交织翻腾。但此刻,任何情绪的宣泄都毫无意义。
目光扫过地面,刚才被赵黑子踢飞的那截废钢筋头,正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的泥水里。那是从新钢筋上切割下来的边角料,一尺来长,断口处还带着切割机留下的高温灼痕和毛刺。
赵黑子正背对着我,大声呵斥着操作切割机的工人加快速度。
就是现在!
我强忍肩膀的剧痛,一个箭步上前,动作快如狸猫,却又带着民工特有的、因疲惫而显得笨拙的弯腰姿势。在身体遮挡视线的瞬间,我右手拇指和食指如同铁钳般猛然发力!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机器轰鸣完全掩盖的脆响。
那截带着灼痕的钢筋边角料,应声而断!断裂处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略带晶状的灰白色断口,而非优质钢材应有的均匀纤维状!这正是脆性断裂的特征——劣质钢材的致命缺陷!
我甚至来不及细看断口的细节,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在赵黑子可能回头的千钧一发之际,我己将那截滚烫的、带着锋利毛刺的钢筋断口残片,紧紧攥在手心,顺势塞进了工裤那深不可测、沾满油污的口袋深处!
残片边缘的毛刺瞬间刺破了掌心薄薄的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混合着钢铁的冰冷和灼痕的余温,紧贴着大腿的皮肤。这微不足道的一小块废料,此刻却重若千钧,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似攥着一枚足以炸毁整个工地的引信!
赵黑子毫无察觉,依旧在远处唾沫横飞。
我缓缓首起身,脸上恢复了那副被打压后的麻木和顺从,默默走向自己负责的钢筋绑扎区域。每一步,都感觉到口袋深处那小块劣质钢筋的坚硬轮廓,以及掌心被毛刺划渗出的、带着铁锈味的温热液体。
物证……己得!然而,这仅仅是开始。如何让这无声的证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这布满荆棘的险途,才刚刚踏出第一步。王扒皮、赵黑子……还有那隐在幕后的张老板,他们用贪婪和权势筑起的高墙,又岂是这一小块铁片所能轻易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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