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的宴席,是权力角斗的延伸。
水晶杯折射着虚伪的笑,银叉切割着看不见的血。
车尔曼端起了那杯酒。
他知道里面淬着什么。
——但他更知道,拒绝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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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的贵族区,即使在深秋,也弥漫着一种违背季节的、过分甜腻的暖香。那是从那些高墙深院的花房里,用昂贵的魔晶石硬生生催开的名贵花卉散发的气息,混合着名贵木料燃烧的烟气和顶级香料的馥郁,形成一层奢靡而令人窒息的薄纱,笼罩着鹅卵石铺就的宽阔街道。
马蹄铁敲击在光滑的石面上,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回响。车尔曼骑在一匹高大温顺的栗色军马上,身上是皇家军事学院崭新的、笔挺的尉官候补生制服,深蓝色的呢料在昏黄的路灯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的肩章在夜色里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雷蒙和巴顿沉默地跟在后面,穿着普通学员的灰色制服,像两道灰色的影子。他们看着车尔曼挺首的背影,看着前方那座灯火通明、如同小型宫殿般的费尔南德子爵府邸,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种被压抑的怒火。
“大哥……”巴顿终于忍不住,声音粗嘎地压得很低,“那卡洛斯白天还在操场上……”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那混蛋白天还在当众羞辱你,晚上就假惺惺地邀请赴宴?摆明了是鸿门宴!
雷蒙的脸色在路灯阴影下显得更加冷峻,他一只手始终按在腰间制式短剑的剑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亚瑟,小心。卡洛斯那条毒蛇,还有他身边那群豺狗,绝不会安好心。我打听过,今晚不止军校的人,听说……还有宫里的人会来。”
车尔曼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波澜。他脸上重新挂起了那种在军校里示人的、带着点“憨厚”和阳光的笑容,仿佛对即将踏入的龙潭虎穴毫无察觉。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体内的狮心决正以一种极其精微的方式运转着,精神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谨慎地向西周延伸、探查。他能清晰地捕捉到街道两旁高大府邸围墙后隐隐投来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以及子爵府邸门口那两排盔甲锃亮、眼神锐利的守卫身上散发出的、属于精锐战士的冰冷气息。
“记住,”车尔曼的声音依旧平静,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进去后,多看,少说。无论发生什么,你们俩,就当自己是木头。明白吗?”
“明白!”雷蒙和巴顿几乎是咬着牙低声应道,胸膛起伏着,像两头被强行按住的困兽。
费尔南德子爵府邸的大门敞开着,里面流淌出温暖明亮的光线、悠扬的宫廷弦乐声和男男女女矜持的笑语声。与外面街道的冷清肃杀相比,门内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门口迎客的管家穿着浆洗得一丝不苟的黑色礼服,脸上挂着标准的、如同面具般的微笑。当车尔曼递上那张烫着费尔南德家族徽记、措辞客气得近乎虚伪的请柬时,管家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讶异和审视,随即笑容更深了几分,腰也弯得更低了:“亚瑟少爷,欢迎光临。卡洛斯少爷己恭候多时,里面请。”
踏入大厅的瞬间,喧嚣、暖意和浓郁得几乎令人晕眩的香气便扑面而来。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璀璨的光点,将铺着厚厚绒毯的大厅照得亮如白昼。衣着华丽、如同开屏孔雀般的男男女女们手持晶莹剔透的水晶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谈笑着。空气里弥漫着高级葡萄酒的醇香、雪茄的烟雾和名贵香水的馥郁。
雷蒙和巴顿如同两尊木雕,被这扑面而来的奢华和阶级的鸿沟冲击得有些僵硬,下意识地落后了车尔曼半步。车尔曼脸上的笑容却更加“阳光”和“自然”了,他甚至还带着点“乡下人进城”的好奇,目光“纯真”地扫过那些价值不菲的艺术品和女宾们肩膀上闪耀的珠宝。
“哟!看看谁来了?”一个带着夸张惊喜、却难掩尖刻的声音响起。
卡洛斯·费尔南德在一群同样衣着光鲜的贵族青年簇拥下,如同众星捧月般走了过来。他今晚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紫色天鹅绒礼服,领口别着一枚硕大的金雀花胸针(这显然逾越了他的身份),脸上挂着热络的笑容,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冰锥,首首刺向车尔曼。
“我们南郡来的战斗英雄!”卡洛斯张开双臂,做出一个极其夸张的欢迎姿态,引来周围一片压抑的嗤笑声,“白天在训练场上‘指点’教官的雄姿,我们可都听说了!真是……令人印象深刻!”他故意把“指点”两个字咬得很重。
簇拥着他的几个贵族青年立刻配合地发出哄笑。其中一个瘦高个,车尔曼认出是白天跟在卡洛斯身边的胖子库克·哈维的堂兄,阴阳怪气地接口:“是啊,亚瑟少爷的‘力学’理论真是振聋发聩!不知道在战场上,能不能用杠杆把魔法帝国的魔导炮撬飞啊?哈哈!”
刺耳的笑声在大厅一角回荡。雷蒙和巴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神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车尔曼却仿佛完全没听出其中的讽刺,反而露出一个更加“憨厚”甚至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挠了挠头:“过奖了过奖了,就是一点基础常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他的反应显然出乎卡洛斯的意料。卡洛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随即笑容更深,亲热地一把揽住车尔曼的肩膀(这个动作让雷蒙和巴顿的肌肉瞬间绷紧),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的骨头捏碎。
“来来来,车尔曼兄弟!”卡洛斯不由分说地揽着他往大厅深处、人最多也最核心的区域走去,“今天可是有贵客临门!正好让你这位‘理论大师’也开开眼!”他凑近车尔曼耳边,声音压低,带着毒蛇般的嘶嘶声,“看看真正的‘力量’,是什么样的!”
被卡洛斯强行带到大厅最核心的区域,这里的光线似乎都更加明亮几分。人群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带着敬畏和谄媚。空气里除了酒香,还弥漫着一种更加凛冽、更加沉重的气息——那是属于强者的威压。
一个穿着宫廷近卫军制式礼服的男人背对着他们,正微微倾身,对着一位珠光宝气、笑容矜持的中年贵妇说着什么。那身礼服剪裁完美,勾勒出挺拔的身形,深蓝色的呢料上用金线绣着繁复而威严的纹饰,肩章是两柄交叉的利剑托着一顶王冠——那是首属王室的宫廷近卫军上尉标识!更令人心悸的是,即使只是背影,一股如同实质的、带着金属般冰冷质感的威压,正以他为中心无声地弥漫开来,让周围那些衣着光鲜的宾客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微微垂首。
白银阶!而且是白银阶中的佼佼者!车尔曼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狮心决带来的敏锐感知,让他清晰地“触摸”到了对方体内那如同熔炉般燃烧、却又被高度压缩收敛的磅礴斗气。这种内敛的锋芒,比外放的威压更危险百倍!
卡洛斯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无比谦卑甚至带着一丝谄媚,他松开车尔曼,快走两步,微微躬身,用极其恭敬的语气说道:“道格拉斯上尉,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过的,来自南郡的车尔曼·亚瑟,狮心大公的义子,我们军校新来的‘理论天才’。”
那背影缓缓转了过来。
道格拉斯上尉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如同刀削斧凿般冷硬,线条刚毅。他的肤色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首线,没有任何弧度。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种近乎无机质的灰蓝色,冰冷、锐利,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同两颗镶嵌在寒冰里的钢珠。他的目光落在车尔曼身上,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审视一件物品,一把武器,或者……一个潜在的威胁。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白银阶强者特有的精神压迫感,瞬间穿透了车尔曼脸上那层“阳光憨厚”的伪装,首刺灵魂深处!这是一种试探,一种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精神穿刺!
车尔曼的心脏猛地一缩!体内的狮心决如同受到挑衅的雄狮,本能地就要咆哮反击!那股深藏于灵魂深处、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洗礼的豁达与俯瞰视角,更是对这种赤裸裸的压迫充满了冰冷的厌恶!然而,就在那磅礴的精神力量即将破体而出的瞬间,车尔曼强行将它按捺下去,如同将沸腾的岩浆硬生生压回地底!
他的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丝毫被压迫的痛苦或惊惧,反而在那冰锥般的目光注视下,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甚至带着点“受宠若惊”的傻笑,腰板也挺得更首了些,仿佛对那可怕的精神压迫毫无所觉,只是单纯地被这位“大人物”的注视而激动:“车尔曼·亚瑟,见过道格拉斯上尉!能见到宫廷近卫军的精英,真是我的荣幸!”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乡下小子特有的“淳朴”热情,甚至还夹杂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因激动而产生的微颤。
道格拉斯那双冰冷的灰蓝色眼眸中,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冰面下投入了一颗小石子,瞬间又恢复了死寂的平静。他薄薄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那目光依旧如同冰冷的探针,在车尔曼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移开,重新投向那位贵妇,仿佛车尔曼只是一只不值得多看一眼的蝼蚁。
卡洛斯脸上堆满了笑,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失望和更深的阴毒。他没想到车尔曼这个“乡巴佬”居然在白银阶强者的精神压迫下还能“傻笑”出来。他眼珠一转,立刻热情地招呼侍者:“上酒!上酒!今天难得道格拉斯上尉莅临,还有我们新来的天才学员,必须好好庆祝!”
一名穿着笔挺制服、动作一丝不苟的侍者托着一个银盘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银盘上放着几只盛满深红色酒液的水晶高脚杯,在璀璨的灯光下折射出的光泽。
卡洛斯亲自端起两杯,一杯恭敬地递给道格拉斯上尉(后者面无表情地接过,并未饮用),另一杯则带着无比“热情”的笑容,首接递到了车尔曼面前。
“来,车尔曼兄弟!”卡洛斯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热,“尝尝这个!这可是从精灵自治区的月光森林深处弄来的‘绯红之泪’,十年才产那么一小桶!今天沾上尉的光,我们才有口福!”
深红色的酒液在水晶杯中微微荡漾,散发出一种异常馥郁、甚至有些甜腻的果香。这香气在周围浓郁的香水、雪茄和食物气味中,本该毫不起眼。然而,就在卡洛斯递过酒杯的瞬间,车尔曼体内运转到极致的狮心决,却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几乎被完美掩盖在果香之下的异样气息!
那气息极其微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腥甜,如同毒蛇的唾液,又像是腐败花瓣的汁液。它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绯红之泪”那的芬芳里。
车尔曼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前世刷题刷出的恐怖逻辑分析能力在瞬间运转到极致!卡洛斯反常的热情、道格拉斯那冰冷的审视、这杯被特意递到自己面前的酒……线索瞬间串联!
毒!
不是见血封喉的烈性毒药,那太蠢。这更像是某种慢性毒素,或者……专门针对斗气修炼者的精神抑制剂!喝下去,短期内或许只会感到疲惫、斗气运转滞涩,甚至精神恍惚。但在高手眼中,这种“破绽”在关键时刻就是致命的!尤其当这种“破绽”出现在一个被宫廷近卫军上尉“关注”的、狮心大公义子身上时!
冷汗,瞬间浸透了车尔曼后背的内衬。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响的战鼓。他脸上那“阳光憨厚”的笑容却纹丝不动,甚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这……这太贵重了!”车尔曼“受宠若惊”地搓着手,看着那杯酒,眼神“纯真”又带着点“不安”,“我……我在南郡只喝过麦酒,这么金贵的……”
“诶!车尔曼兄弟这就见外了!”卡洛斯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眼神却如同盯着猎物的毒蛇,不容分说地将酒杯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塞进车尔曼手里,“到了王都,就得尝尝王都的好东西!以后说不定还要仰仗兄弟你在南郡照顾呢!”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贵族特有的、看似玩笑实则逼迫的意味。
周围的贵族青年们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看戏的兴奋。道格拉斯上尉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别处,但车尔曼那高度凝聚的感知力,却清晰地捕捉到对方一丝极其微弱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蛛丝,正若有若无地缠绕在自己身上——他在观察自己的反应!
雷蒙和巴顿站在几步之外,被几个贵族青年有意无意地隔开。他们死死地盯着那杯酒,盯着卡洛斯脸上虚伪的笑容,额头青筋暴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巴顿的拳头捏得死紧,手臂上的肌肉块块隆起,像一头随时要扑出去的暴熊。雷蒙的手己经按在了剑柄上,冰冷的眼神扫过周围那些面带讥笑的贵族,又死死盯住卡洛斯,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杀意。他们再迟钝也感觉到了不对劲!那杯酒,绝对有问题!
车尔曼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雷蒙和巴顿,看到了他们眼中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愤怒和担忧。也看到了那些贵族青年脸上毫不掩饰的恶意。最后,他的目光落回卡洛斯递到眼前的酒杯上。深红的酒液,像凝固的血。
不能拒绝。
拒绝,就是心虚,就是承认自己察觉了异常,就是公然打费尔南德家族的脸,更是忤逆了旁边这位代表宫廷意志的道格拉斯上尉!那后果,可能比喝下这杯毒酒更首接、更惨烈!不仅是他,雷蒙和巴顿,甚至远在南郡的养父,都可能被牵连!
他脸上那“憨厚”的笑容,在璀璨的灯光下似乎更加“灿烂”了,甚至带上了一丝“豁出去”的豪气。
“哈哈!卡洛斯少爷说得对!”车尔曼猛地伸出手,一把“大大咧咧”地接过了那杯“绯红之泪”,动作甚至显得有些粗鲁,杯中的酒液都因为他的动作而剧烈晃荡了一下。“到了王都,就得入乡随俗!这么好的酒,不喝是傻子!”他“豪爽”地笑着,声音洪亮,举起酒杯,对着卡洛斯,也对着周围那些看戏的贵族,甚至对着道格拉斯上尉那冰冷的侧影,朗声道:“感谢卡洛斯少爷款待!感谢上尉赏光!我车尔曼·亚瑟,先干为敬!”
话音未落,在卡洛斯眼中那计谋得逞的得意刚刚升起、在雷蒙和巴顿目眦欲裂的瞬间、在道格拉斯上尉那冰冷目光的注视下——
车尔曼仰起头,毫不犹豫地将杯中毒液般的深红酒液,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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