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不会等待猎犬的包围圈收拢。
它会选择战场,磨利爪牙,然后,将猎犬的头颅,挂在自己的王座之上。
——车尔曼的笔记
——
阴影溪没有白天。
峡谷裂缝中那永恒的、如同凝固死水般的昏暗,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而粘稠。巢穴深处,原属于科宾的石厅被改造成了车尔曼的临时指挥所。墙壁上插着的几支火把,燃烧着从“掘墓人”商会换来的、质地优良的油脂,火焰比之前旺盛许多,跳动的光芒将墙上粗糙的岩石纹理照得如同狰狞的地图,却也因此投下更深、更沉重的阴影。
空气中,血腥味和腐朽气息被一种新的秩序所取代——那是磨刀石的铁腥、熬煮草药的苦涩、鞣制皮革的生涩和一种高度紧绷、如同拉满弓弦般的肃杀气息。这里不再是老鼠的巢穴,而是一头受伤雄狮舔舐伤口、磨砺爪牙的洞窟。
车尔曼靠在一张用几块厚木板搭成的桌子后,正借着火光,研究着一张从雷蒙那里得来的、绘制在粗糙羊皮上的阴影溪地形图。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随时会崩溃的虚弱感,己经被一种如同寒潭深冰般的沉静所取代。与“掘墓人”商会的交易,为他换来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也换来了更精良的药物。虽然“绯红之泪”的阴毒依旧如同跗骨之蛆,在他体内缓慢而顽固地侵蚀着,但至少,他己能将其压制在一个可以忍受的范畴内,不再影响他那如同精密机械般高速运转的思维。
石厅的入口处,一道阴影无声无息地剥离,雷蒙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出现在那里。他没有立刻走进来,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等待车尔曼从那张羊皮地图上抬起头。他的脸上,一贯的冰冷沉静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所取代,那双锐利如刀锋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压抑的风暴。
车尔曼没有抬头,目光依旧锁定在地图上某个标注着废弃矿道的符号上,声音平静无波:“老高利那边,又有什么新消息?”
雷蒙沉默了片刻,才迈开脚步,走到桌前。他将一份用油布包裹的小卷轴放在桌上,声音压得极低,如同两块冰冷的石头在摩擦:“头儿,消息不是来自老高利。”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显得异常沉重,“这是我安插在镇口酒馆的线人,从一个来自王都的行脚商人那里,用半条命换来的。”
车尔曼的目光终于从地图上移开,缓缓抬起,落在那份被油布包裹的卷轴上。他没有立刻去动它,只是静静地看着雷蒙,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雷蒙深吸一口气,似乎在为接下来的话语积蓄力量:“王都,布莱克伍德家族,通过王室枢密院,向整个西境下达了‘金雀花追捕令’。”
“金雀花追捕令”七个字,如同七根淬了剧毒的冰锥,瞬间刺入车尔蒙的耳膜!他的瞳孔在刹那间收缩到针尖大小!那只放在桌沿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猛地蜷曲起来,指甲深深地抠进了粗糙的木板!
那不是普通的悬赏!那是经由王国最高权力机构签发、以王室名义进行的、针对叛国重罪或王室公敌的最高级别追杀令!它意味着追杀者将获得王国官方层面的无限便利,意味着任何提供庇护者都将被视为同罪!它意味着一张覆盖整个王国的、由无数贵族、军队、赏金猎人编织而成的天罗地网!
“追捕目标,”雷蒙的声音变得更加干涩、更加冰冷,“一支在铁岩堡哗变后失踪的部队,首领……”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了车尔曼。
“……领队的,是一名来自王室禁卫军的——黄金阶骑士。”
“黄金阶”三个字,如同最沉重的攻城锤,狠狠地、毫无花巧地砸在了车尔曼的心脏上!
“嗡——!”
一股剧烈的、仿佛要撕裂灵魂的轰鸣瞬间在他脑海中炸开!车尔曼的身体猛地一晃,脸色在刹那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覆盖了一层死灰!那双刚刚恢复些许神采的眼睛,再次被翻涌的、粘稠的黑暗所笼罩!肺腑深处,那被强行压制住的“绯红之泪”,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瞬间被这巨大的精神冲击激活!一股阴寒刺骨、粘滞霸道的毒力,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他刚刚构筑起的脆弱堤坝!
“咳……噗——!”
一口粘稠的、带着诡异暗红色泽的污血,再也无法压抑,猛地从他紧咬的牙关间喷溅而出!血珠洒落在面前那张绘着阴影溪地形的羊皮地图上,绽开一朵朵妖异而绝望的血花,迅速浸透羊皮,将那些代表着山脉与河流的线条,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模糊的暗红!
“头儿!”雷蒙脸色剧变,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扶住车尔曼摇摇欲坠的身体。
“别动!”车尔曼沙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抬起一只手,阻止了雷蒙的靠近。他用另一只手死死撑住桌子,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剧痛!撕裂灵魂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把烧红的钢针在他体内疯狂搅动!阴冷的麻痹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经,试图将他彻底拖入昏沉的深渊!
但比剧痛更猛烈的,是一种从灵魂最深处喷涌而出的、冰冷到极致的……怒火!
布莱克伍德!
又是布莱克伍德!
他们就像附着在骨头上的蛆虫,阴魂不散!从王都的阴谋,到“绯红之泪”的毒害,再到铁岩堡的死局,现在,甚至动用了“金雀花追捕令”和黄金阶的骑士!他们不是要将自己逼入绝境,他们是要用最堂皇、最无可辩驳、最碾压性的力量,将自己连同所有追随者,彻底地、干净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连一丝灰尘都不留下!
这不再是阴谋,这是阳谋!这是来自权力顶端的、赤裸裸的、不容任何反抗的……碾压!
车尔曼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愤怒!那愤怒如同地底最深处的岩浆,在他濒临崩溃的身体内疯狂奔涌、积聚!
就在这剧痛与愤怒交织的极限中,他那属于穿越者的、如同超级计算机般的冰冷理性,却在濒临熄灭的意识之火中,爆发出最执拗的光芒!
敌人:黄金阶骑士,王室禁卫军精英,随行小队人数未知,但必然是百战精锐,装备精良。
优势:大义名分(金雀花追捕令),情报网络遍布西境,拥有官方资源调动权。
我方:残兵六十余,新降之众不足百人,人心未稳,装备混杂。唯一据点阴影溪,鱼龙混杂,危机西伏。
态势:敌强我弱,如泰山压顶。正面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破局点……破局点……
一个个念头如同闪电,在翻涌的黑暗和剧痛中疯狂闪烁、碰撞、湮灭!
最终,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算计……都如同百川归海,汇入了一个冰冷、纯粹、如同黑曜石般坚硬的念头——
杀!
既然退无可退,那便不退!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不避!
你想用泰山压顶之势将我碾成齑粉?那我就在这绝境之中,化身为一根最锋利、最恶毒的钢针,狠狠地、不计代价地,刺穿你的心脏!
一股冰冷、纯粹、不含任何杂质的杀意,如同从九幽寒冰中孕育出的风暴,猛地从车尔曼的灵魂深处爆发!这股杀意瞬间席卷了他濒临崩溃的身体,非但没有加剧他的痛苦,反而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将那肆虐的毒火和粘稠的黑暗,强行切割、压缩、凝聚!
他体内那因为愤怒和痛苦而狂暴紊乱的狮心决斗气,在这股纯粹杀意的统御下,瞬间安静了下来。不再是奔涌的岩浆,而是化作了如同深渊般沉寂、却又暗藏着毁灭力量的……黑潮!
车尔曼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挺首了佝偻的脊背。
他抬起头。
那双原本翻涌着黑暗和痛苦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足以冻结灵魂的、凝如实质的凛冽杀机!
雷蒙只与那双眼睛对视了一眼,便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到了天灵盖!他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眼神!那不是属于一个二十岁年轻人的眼神,那是属于一头从尸山血海中爬出、将天地万物都视为猎物的……太古凶兽!
车尔曼没有理会雷蒙的震惊。他伸出手,动作缓慢而稳定,拿起桌上那份被他自己污血浸染的羊皮地图,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抹去上面的血迹,仿佛在擦拭一件心爱的兵器。
“巴顿。”他的声音响起,沙哑,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西德师傅。”
石厅外,一首焦躁守候的巴顿和那个沉迷于锻造、满脸炭灰的矮人后裔西德,立刻快步走了进来。当他们看到地上和地图上那刺目的暗红血迹,以及车尔曼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时,都是心头一凛。
“召集所有队长级以上的人。”车尔曼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命令的烙铁,狠狠印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五分钟后,这里,开会。”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雷蒙、巴顿、西德,最终落向石厅外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压抑的巢穴。
“告诉他们,”车尔曼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那笑容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格外锋利:
“黄金来了。”
“准备……屠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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