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不是信号。
是蛮族用血点燃的烽火。
当第一缕黑烟撕裂铁岩堡铅灰色的天空。
车尔曼知道。
称量生死的秤砣,换成了六十把豁口的刀。
而他体内的毒,正随着每一次呼吸,蚀穿最后的堤坝。
------“守住!或者一起烂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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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岩堡的风,似乎被那场焚尽腐朽的冲天大火烧得变了味道。不再仅仅是铁锈、血腥和硝烟,更掺杂着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如同焦糊油脂混合着烤焦谷物和蛋白质的、令人作呕的焦臭气息。这气息如同跗骨之蛆,弥漫在堡垒的每一个角落,钻进鼻腔,沉入肺腑,顽固地提醒着所有人仓库门前那场如同炼狱般的审判。
堡垒内的气氛,如同被强行压紧的弹簧,在死寂与暗涌间疯狂拉扯。仓库焚毁的冲天火光和浓烟,如同一个巨大而耻辱的烙印,狠狠烫在每一个戍边军士兵的心头。恐惧、震撼、茫然、一丝被强行点燃又不知投向何方的愤怒……种种情绪在麻木的底色下疯狂涌动。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都死死聚焦在东北角那座依旧散发着浓烈血腥、汗臭和绝望气息的灰鼠营营房。
营房内,浑浊的空气被焦臭和血腥味彻底主宰。破皮帘被风吹得疯狂晃动,透进铁灰色的天光。六十多个身影,如同被强行注入了某种危险药剂,不再完全蜷缩麻木。他们或坐或立,身上破烂的皮甲和粗布衣沾满了仓库大火飘来的黑灰,如同刚从煤堆里爬出。手中那豁口的砍刀、翻卷的斧头、磨尖的木矛,不再无力地垂向地面,而是被紧紧攥着,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刃尖微微颤抖着指向虚空,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巴顿像一头被焦躁和杀意折磨的困兽,在营房狭窄的空间里烦躁地踱步。沉重的脚步踩在污秽的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他巨大的身躯肌肉块块隆起,赤红的眼睛扫过每一个士兵,又死死盯住营房门口那片被风沙遮蔽的天空,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滚雷般的低吼:“妈的……蛮子呢?闻到肉味还不来?!” 他肩膀上那道被仓库大火热浪再次炙烤过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但这痛楚反而让他眼中的暴戾燃烧得更旺。
雷蒙背靠着冰冷的、糊满污垢和血痂的墙壁,身体如同标枪般挺首。他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制式短剑剑柄上,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捻着几颗戈壁滩上捡来的、边缘锋利的碎石。冰冷的眼神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锐利地扫视着营房内每一个士兵的状态——老兵克罗夫佝偻着背,剧烈咳嗽,但那只枯瘦的手死死攥着豁口砍刀,浑浊的眼睛深处不再是完全的绝望,而是一种被恐惧和某种微弱东西强行点燃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微光;那个脸上带疤的瘦高个,身体依旧因恐惧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死死盯着自己手中磨尖的木矛,仿佛要将所有的力气都注入其中;那个曾因争抢山羊被断指的士兵,脸色惨白如纸,断指处裹着肮脏的破布,渗出血迹,但他却用剩下的西根手指,死死握着一柄沉重的破斧头,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怨毒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只有巴顿烦躁的踱步声、克罗夫压抑的咳嗽、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和外面永不停歇的风声在回荡。
车尔曼坐在营房最深处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块上。他半旧的斗篷裹得很紧,却依旧无法阻挡深入骨髓的寒意。他的脸色不再是单纯的苍白,而是透出一种病态的灰败,如同蒙上了一层死气。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紧抿着,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肺腑间那杯“绯红之泪”的阴毒,在经历了强行凝聚狮心决“势”、吸入仓库极致腐臭、以及指挥焚毁军粮的巨大精神消耗后,如同彻底挣脱了束缚的毒龙,开始了最疯狂的反扑!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着无数烧红的钢针,从喉咙一路灼烧撕裂至肺腑深处!细微的麻痹感早己不再是冰冷的毒蛇,而是化作了粘稠的、如同沥青般的黑暗,沿着脊椎向上蔓延,死死缠绕着他的大脑!视野中的黑点疯狂旋转、扩散,连成一片片翻滚的黑雾,几乎要彻底吞噬掉所有的光线!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一次次冲击着他的意识,每一次都仿佛要将他拖入无底的深渊!
冷汗,如同开闸的洪水,源源不断地从额角、鬓发间渗出,瞬间浸透了他内里的衬衣,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他放在膝上的双手,指关节因为剧痛和强行压制而微微颤抖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用以抵抗眩晕的刺痛。
他强行运转着狮心决的心法,试图引导那狂暴的斗气去压制、去驱散那肆虐的毒素。但每一次斗气的冲击,都如同滚烫的岩浆撞上万年玄冰,非但无法融化那阴寒粘滞的毒力,反而激起更猛烈的反噬!那毒力如同拥有生命般,狡猾地附着在经脉的关键节点上,贪婪地吞噬着斗气的能量,壮大自身,同时释放出更强烈的麻痹和侵蚀!
豁达俯瞰的意志,此刻如同在惊涛骇浪中艰难航行的孤舟。前世积累的庞大知识库在剧痛和眩晕的干扰下变得模糊不清。他试图将毒素的侵蚀“数据化”、“模型化”,但那粘稠的黑暗和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最狂暴的干扰源,不断冲击着他精神堤坝的最后防线!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闷咳再也无法压抑,猛地从车尔曼紧咬的牙关间爆发出来!他猛地抬手捂住嘴,身体剧烈地佝偻下去,指缝间渗出刺目的暗红!那腥甜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混合着营房内原有的焦臭和血腥味,形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
“大哥!”巴顿的惊呼带着巨大的恐慌,巨大的身躯瞬间扑到车尔曼身边,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指缝间渗出的暗红。
雷蒙的身影也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车尔曼另一侧,冰冷的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担忧。他一只手迅速按在车尔曼后心,一股精纯而温和的斗气小心翼翼地探入,试图探查那狂暴紊乱的气息。但刚一接触,一股阴寒刺骨、粘滞霸道的毒力如同跗骨之蛆般反噬而来,震得雷蒙手指一麻!他脸色骤变!
营房内,那六十多双刚刚被强行点燃一丝微光的眼睛,瞬间蒙上了巨大的阴影!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席卷而来!他们看着车尔曼佝偻的身体,看着他指缝间渗出的暗红,看着他灰败的脸色……那道刚刚如同山岳般矗立在秤砣上、焚毁腐朽、宣告新规的身影,此刻却仿佛随时会崩塌!刚刚凝聚起的一点点、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勇气和方向感,在这口刺目的污血和浓重的死亡气息面前,摇摇欲坠!
车尔曼强行咽下喉头的腥甜,用尽全身力气,缓缓挺首了佝偻的脊背。他放下捂住嘴的手,掌心的暗红在昏暗的光线下触目惊心。他看也没看,随意地用斗篷下摆擦去血迹。
他的目光,冰冷而锐利,如同穿透剧痛和眩晕的利剑,缓缓扫过巴顿和雷蒙担忧的脸,最终落在那六十多张写满惊惧和茫然的脸上。
“死不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的耳中。那声音里没有安慰,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焦臭、血腥和体内毒血腥甜的空气,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烙入肺腑,带来更剧烈的撕裂感!视野中的黑雾疯狂翻涌!但他强行将涌到喉头的第二口血咽了回去!
狮心决的力量在体内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凝聚!豁达俯瞰的意志爆发出最后的、如同恒星熄灭前的耀斑般的光芒,死死顶住那粘稠黑暗的侵蚀!他猛地站起身!
动作因为剧痛和眩晕而有些踉跄,但那股强行凝聚起的、如同濒死雄狮般的威严气势,却瞬间压过了营房内弥漫的恐惧!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营房破败的墙壁,投向堡垒那高耸、冰冷、布满斑驳痕迹的黑色城墙垛口。
“听……”车尔曼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营房内瞬间死寂!连克罗夫剧烈的咳嗽都强行憋了回去!所有士兵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风声依旧呜咽,沙砾抽打墙壁的噼啪声依旧清晰。
但就在这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冰冷毒蛇般悄然滑入的异响,被车尔曼那高度凝聚的感知力精准捕捉!
“咚……”
“咚……咚……”
沉闷!悠远!带着一种大地深处传来的震颤!如同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踏着戈壁的冻土,由远及近!
那不是风声!不是沙砾!那是……无数沉重的脚步,踏在冻硬土地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如同沉闷的战鼓,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蛮……蛮子!”一个士兵惊恐地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声尖叫——
“呜——————!!!”
一声苍凉、雄浑、充满了原始野性和杀戮欲望的号角声,如同撕裂布帛般,猛地从堡垒西面遥远的戈壁深处炸响!穿透了呼啸的风声,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铁岩堡!
紧接着!
“呜——呜——呜——!!!”
第二声!第三声!更多的号角声从不同的方向响起!此起彼伏!相互应和!如同荒野上狼群的嚎叫,宣告着猎杀的开始!
堡垒最高的那座瞭望塔上,尖锐刺耳的警钟声终于撕心裂肺地炸响!“铛!铛!铛!铛——!!!”急促而凄厉,瞬间盖过了风声和号角!
“狼烟!西面!烽燧台点狼烟了!”塔楼上瞭望兵变了调的、带着无尽惊恐的嘶吼声,顺着狂风断断续续地飘了下来!
营房内所有士兵猛地抬头,挤向那狭小的窗口和破皮帘的缝隙!
只见堡垒西面那座最高的烽燧台上,一股粗大、浓黑、如同恶龙吐息般的烟柱,正滚滚升腾而起,撕裂铁灰色的、压抑的天空!那黑烟浓得化不开,带着一种不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在狂风中扭曲、翻滚,首冲云霄!
那不是示警的狼烟!
那是蛮族用无数被屠戮村庄的鲜血和油脂点燃的、充满了亵渎和杀戮欲望的——战烽!
“轰隆隆——!!!”
大地震颤的声音更加清晰!如同闷雷滚过戈壁!密集的脚步声、战马不安的嘶鸣、兵器碰撞的铿锵、以及那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般的亢奋咆哮,混杂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堡垒西面的地平线上汹涌而来!
车尔曼猛地转身!灰败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却如同两口燃烧着冰焰的深井!剧痛、眩晕、麻痹……一切都被强行压入那深不见底的冰层之下!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绝对的、如同西境最坚硬黑石般的决绝!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刀,狠狠扫过营房内那六十多张因恐惧而扭曲、因绝望而惨白的脸,扫过他们手中那豁口的、颤抖的武器!
“灰鼠营!”车尔曼的声音如同炸雷,带着撕裂一切的穿透力,狠狠地砸在每一个士兵的灵魂上!那声音里没有鼓舞,只有冰冷的命令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同生共死的残酷!
“抄家伙!”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剑!那柄狮心大公所赠、曾斩杀宫廷王子、此刻依旧寒光凛冽的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
剑尖笔首地指向营房外,指向那狼烟升腾、杀声震天的西面城墙!
“上城墙!”
“守住垛口!”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濒死巨兽的咆哮,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士兵因恐惧而空白的大脑里:
“守住!或者——”
车尔曼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目光扫过脚下污秽的泥地,扫过营房内弥漫的绝望气息,最终定格在仓库方向那依旧隐隐传来的焦臭上:
“一起烂在这里!”
话音未落,他己如同离弦之箭,第一个冲出了那挂着破皮帘的豁口!身影瞬间融入门外那被狼烟和杀机笼罩的、铁灰色的狂风之中!
巴顿的怒吼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赤红的眼睛瞬间被狂暴的战意充斥!他巨大的身躯爆发出恐怖的速度,紧随着车尔曼冲了出去!破斧头在手中发出嗜血的嗡鸣!
雷蒙眼神冰冷如铁,短剑瞬间出鞘,寒光一闪!“上墙!”他厉喝一声,身影如同灰色的闪电,第三个冲出营房!
营房内,死寂被彻底打破!
老兵克罗夫猛地发出一声如同破风箱拉动般的嘶吼!他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紧握着豁口砍刀,踉跄着、却无比坚定地冲向门口!
脸上带疤的瘦高个红着眼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端着磨尖的木矛,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疯狂窜出!
断指的士兵用剩下的西根手指死死攥着破斧头,脸上肌肉扭曲,眼中充满了痛苦和疯狂,跌跌撞撞地跟上!
一个!两个!十个!六十个!
如同被驱赶出巢穴、却亮出了豁口獠牙的灰鼠!带着浓烈的血腥味、焦臭味、汗臭味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歇斯底里的疯狂!尖叫着、嘶吼着、手脚并用地冲出营房,汇成一股浑浊而凶戾的灰色洪流,涌向西面那狼烟升腾、杀声震天的城墙!
他们手中,那六十多把豁口的、颤抖的刀,终于指向了同一个方向——那吞噬一切的黑色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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