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钢铁和骨头的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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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钢铁和骨头的摩擦

 

铁岩堡的演武场,冻土硬得像铁。

六十把豁口的刀,在寒风中颤抖。

车尔曼站在场中,像一块沉默的黑石。

他不需要咆哮。

因为规矩,己经刻在了骨头上。

——灰鼠营的第一次操练,只有骨头和铁摩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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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岩堡的演武场,是一片巨大而荒凉的冻土平原,被高耸、冰冷、如同巨兽脊骨般的黑色城墙三面环抱。地面是踩了不知多少年、混杂着碎石和不知名硬物的黑泥,被西境永不停歇的寒风和低温冻得如同生铁,坚硬无比。风在这里打着旋,发出更加凄厉、更加肆无忌惮的尖啸,卷起细小的沙砾和冰晶,抽打在脸上,如同无数冰冷的针。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硝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如同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的血腥气。那是无数次的操练、对抗、乃至私下斗殴留下的印记,渗进了冻土的每一寸纹理。

六十多个身影,如同被强行钉进冻土的木桩,稀稀拉拉、高低不平地站在演武场冰冷的中央。他们穿着依旧破烂、沾满血污和泥浆的皮甲或粗布衣,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嘴唇冻得发紫。每个人手中都紧紧攥着昨夜染血、豁口更加明显的武器——砍刀、斧头、木矛……粗糙的刃口在惨淡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危险的光泽,也映照着他们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恐惧和一种被强行驱赶至此的茫然。

巴顿像一尊沾满污垢的铁塔,站在队列的最前方,离车尔曼最近。他巨大的身躯在寒风中微微起伏,粗壮的手臂肌肉块块隆起,紧握着那柄刃口翻卷、如同废铁般的破斧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冻土上几道深色的污迹(不知是血还是油污),鼻翼翕张,喷出两道粗重的白气。他肩膀上的伤口被寒风一激,传来阵阵刺痛,但这痛楚反而让他眼中的暴戾和亢奋燃烧得更旺。

雷蒙站在队列稍后侧翼的位置,身形挺拔如标枪,穿着相对干净些的学员制服,外面罩着御寒的皮袄。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冷冷扫视着队列中每一个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发抖的身影。他的手按在腰间的制式短剑剑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随时准备将任何动摇者钉在原地。

队列中,那个只剩半只耳朵的老兵克罗夫,佝偻着背,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肋下那道渗血的刀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枯瘦的手死死攥着那柄豁口的砍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一种被冻僵的麻木,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

死寂。只有风的呜咽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车尔曼站在队列正前方,背对着高耸冰冷的黑色城墙。他身上依旧是那件半旧的斗篷,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脸色在铁灰色的天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紧抿,没有任何血色。只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平静地扫视着眼前这片散乱、恐惧、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军队”。

他没有说话。没有训斥,没有鼓舞,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他只是抬起右手,那只被金雀花碎片划伤过、指尖还残留着昨夜刻壁时磨破血痕的手掌,极其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指向了队列。

然后,食指极其轻微地,向下一压。

一个简单到极致的手势。

“嗡!”

一股无形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毫无征兆地轰然降临!

狮心决的“势”!不再是昨夜那种爆发性的冲击,而是如同冰冷沉重的铅汞,瞬间灌满了演武场的每一寸空间!空气仿佛凝固了!风的尖啸声似乎都被压低了!

六十多个士兵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摁住!瞬间僵硬!所有的颤抖、所有的晃动,都在这一刻被强行冻结!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戛然而止!连老兵克罗夫那撕心裂肺的咳嗽都被硬生生压回了喉咙里,只剩下喉咙深处压抑不住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们彻底淹没!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死死钉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呼吸变得无比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铅块!他们只能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前方那道在狂风中屹立、如同西境最坚硬黑石般的身影!

车尔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足以让黑铁阶战士瞬间崩溃的精神威压,对他而言只是呼吸般自然。他缓缓放下手,那沉重的威压也随之收敛了几分,不再试图将人压垮,而是化作一道道无形的、冰冷的枷锁,精准地套在了每一个士兵的关节上!

“第一式!”

车尔曼冰冷的声音在死寂的演武场中响起,不高,却如同冰锥凿击冻土,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被恐惧冻结的士兵耳中。

随着他的声音,他的身体动了。

没有斗气的光芒爆发,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最简单、最基础的战场劈砍起手式——重心下沉,脊柱如龙,双手虚握(如同持刀),右脚猛地向前踏出半步,身体随之前倾,右臂如同被无形的弓弦牵引,由后向前,由下向上,猛地挥出!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动作幅度不大,速度看起来甚至有些“慢”。但在那无形的精神枷锁引导下,在每一个士兵被恐惧无限放大的感知中,这一式却仿佛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量!冻土似乎都在这一踏之下微微震颤!挥出的手臂撕裂空气,带起一道无形的、令人心悸的锋芒!

“踏!”

“挥!”

车尔曼冰冷的声音如同指令,精准地切割着动作的节点。

六十多个士兵的身体,在那无形精神枷锁的强行牵引和巨大恐惧的逼迫下,如同被线操控的木偶,极其僵硬、极其笨拙地、却又无比同步地动了起来!

“轰!”

六十多只脚,或穿破皮靴,或裹着破布,重重地踏在冻得如同生铁的泥地上!发出一声沉闷到令人心头发颤的巨响!脚下的冻土传来清晰的、如同踏在铁板上的反震感!队列中响起一片压抑的痛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不少人脚踝剧痛,身体踉跄!

“呼——!”

六十多条手臂,握着豁口的砍刀、翻卷的斧头、磨尖的木矛……带着巨大的惯性,极其别扭地、却又是无比统一地由后向前挥出!动作扭曲变形,力量散乱不堪,武器在空中划出杂乱无章的轨迹,发出混乱的破风声!几个力量控制不住的新兵,武器甚至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冻土上!

混乱!狼狈!笨拙不堪!如同六十多头被强行驱赶着学人走路的野兽!

巴顿踏出的那一步势大力沉,脚下的冻土甚至被踏出了细微的裂痕!他挥出的斧头带着狂暴的破风声,动作虽然粗糙,却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与他魁梧的身躯完美契合,仿佛这动作天生就该如此!他赤红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和一丝明悟。

雷蒙的动作则截然不同。他的踏步精准而稳定,如同用尺子量过,距离分毫不差。挥出的动作简洁、高效、带着军方格斗术特有的冷硬线条,没有任何多余的力量浪费,如同最精密的机械。他冷峻的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自己的动作和周围士兵的混乱。

而队列中的绝大多数士兵,则如同笨拙的提线木偶。老兵克罗夫踏出那一步时,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肋下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挥刀的动作软弱无力,豁口的刀身只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了下去。那个脸上带疤的瘦高个,踏出的脚和挥刀的手臂完全不在一个节奏上,差点把自己绊倒。抠酒囊的壮汉力量倒是十足,踏地的声音如同擂鼓,挥出的斧头却歪歪扭扭,差点劈到旁边的人!

车尔曼的目光如同最冷酷的扫描仪,精准地扫过每一个士兵的动作变形、力量失控、节奏紊乱。他的右手食指,如同最精密的调节器,在虚空中无声地点出!

每一次点出,都有一道凝聚到极致、冰冷沉重的精神意念,如同无形的皮鞭,狠狠抽打在某个士兵动作最扭曲、最散乱的节点上!不是惩罚,而是强行矫正!

“踏!力贯涌泉!不是用脚后跟砸地!”一道意念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一个用脚后跟重重跺地的士兵脑海!那士兵身体猛地一僵,脚掌下意识地调整了姿势,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力量从脚底升起,动作瞬间稳定了一丝!

“挥!腰胯发力!不是光靠胳膊抡!”又一道意念如同重锤,砸在一个只靠手臂蛮力挥砍的壮汉后腰!壮汉闷哼一声,腰胯下意识地扭转,一股更顺畅的力量传递到手臂,挥出的斧头轨迹明显流畅了许多!

“稳住下盘!膝盖微曲!不是站首了挨打!”冰冷的意念刺入一个身体僵首、如同靶子般的新兵膝盖!新兵膝盖一软,下意识地微曲,重心瞬间下沉,踉跄的身体立刻稳住了!

车尔曼的脸色随着每一次精神意念的弹出而变得更加苍白一分。额角的冷汗渗出,瞬间被寒风冻结成细小的冰珠。肺腑间那杯“绯红之泪”的阴毒,在精神力量持续高强度输出的刺激下,如同被彻底点燃的毒焰,疯狂地灼烧、噬咬!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撕裂般的剧痛,细微的麻痹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沿着脊椎快速向上蔓延,试图冻结他的思维!

但他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平静得如同冻结的湖面。每一次点指,都精准无比,强行矫正着最关键的发力节点,将混乱不堪的动作,一点点地、用最冷酷的方式,拉向统一的轨迹!

“第二式!”

车尔曼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动作无缝衔接!踏出的右脚猛地收回,左脚闪电般向前跨出,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瞬间回弹,重心转换流畅至极!虚握的双手由下劈转为斜撩,动作轨迹圆润而充满爆发力!

“收!”

“踏!”

“撩!”

冰冷的指令如同催命的符咒!

“轰!”

六十多只脚再次重重踏地!这一次,声音明显整齐了一些!虽然依旧有人痛呼,有人踉跄,但整体踏地的节奏感,比第一次强了不止一筹!

“呼——!”

六十多条手臂再次挥出!豁口的刀锋、翻卷的斧刃、磨尖的木矛在空中划出相对统一的斜撩轨迹!破风声不再那么杂乱,隐隐有了一丝合力的雏形!力量的控制虽然依旧粗糙,但散乱感明显减弱!

巴顿的动作更加狂暴流畅,收脚踏步撩斧一气呵成,斧刃带起的风声如同野兽咆哮!雷蒙的动作依旧精准如尺,斜撩的角度、力量、速度都无可挑剔,如同教科书般标准!

老兵克罗夫咬着牙,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强行跟上节奏!踏出的脚步虽然虚浮,但挥出的豁口砍刀,终于划出了一道相对完整的斜撩弧线!刀身上那点被血污覆盖的寒光,在动作的带动下,似乎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队列中,那个被车尔曼意念矫正过发力的抠酒囊壮汉,这一次挥出的斧头明显顺畅有力,轨迹精准!他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混杂着痛苦和一丝微弱兴奋的扭曲表情!

车尔曼的右手食指,依旧在虚空中无声地点出!频率更快,更精准!冰冷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刻刀,继续强行雕琢着这支散乱的队伍!

“呼吸!发力时吐气!不是憋着!”

“眼神!盯住你假想敌的咽喉!不是看脚下!”

“腰!腰是轴!轴不动,力就散!”

每一次点指,都伴随着车尔曼脸色更白一分,额角的冰晶更厚一层。他肺腑间的剧痛如同翻江倒海,麻痹感己经蔓延至后脑,视野边缘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黑点!但他点指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稳定!精准!冷酷!

演武场上,风声呜咽。

六十多个身影,在无形的精神枷锁和巨大的恐惧逼迫下,在车尔曼那冰冷如铁、精准如尺的意念引导下,如同六十多具被强行注入生机的傀儡,一遍又一遍地、笨拙而痛苦地重复着最基础的劈砍动作。

踏!挥!收!踏!撩!

动作从最初的混乱不堪,渐渐有了一丝统一的轮廓。力量从最初的完全散乱,渐渐有了一丝凝聚的趋势。虽然依旧笨拙,虽然依旧伴随着痛哼和喘息,虽然那些豁口的武器在反复的挥动中不断崩落细小的碎屑……

但一种冰冷的、残酷的、用恐惧和痛苦强行锻造出的……秩序雏形,正在这寒风凛冽、冻土如铁的铁岩堡演武场上,伴随着骨头与铁摩擦的声音,艰难地、缓慢地……生长出来。

车尔曼站在队列前方,如同风暴中心最沉默的礁石。他苍白的面容在狂风中显得无比脆弱,仿佛随时会被这西境的风沙吹散。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两口燃烧着冰焰的深井,映照着眼前这片在痛苦和恐惧中挣扎、却一点点被强行扭向统一轨迹的灰色洪流。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每一次精神意念的弹出都像是在撕裂自己的灵魂。

但他知道,这痛,是淬火的熔炉。

这铁,必须炼成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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