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欢呼声浪如同海啸,席卷着城西洼地的每一寸土地。清澈的泉水喷涌而出,带着泥土的芬芳和生命的希望,流淌在龟裂的黄土上,也流淌进每一个临灵百姓干涸绝望的心田。人们捧着水,哭着,笑着,喊着,仿佛要将积压了数年的苦难在这一刻尽情宣泄。
然而,这沸腾的喜悦中心,却是一片惊惶。
“大人!大人!” 李忠凄厉的呼喊被淹没在欢呼的浪潮中,他死死抱住林默软倒的身体,看着那沾染在青色官袍前襟上刺目的暗红血迹,老泪纵横,浑身都在发抖。刚刚还在创造神迹的县令大人,此刻脸色灰败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让开!都让开!” 赵铁柱如同暴怒的雄狮,双眼赤红,吼声盖过了喧嚣。他带来的那些江湖汉子立刻组成一道人墙,将激动涌上前想表达感激的百姓隔开。
“柱子哥!快!送大人回县衙!” 一个精瘦的汉子急声道,他是赵铁柱的结义兄弟,绰号“钻山鼠”,身手灵活,也略通些跌打损伤。
“对!快!” 赵铁柱如梦初醒,一把从李忠怀里接过林默,那轻飘飘的分量让他心头又是一沉。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林默,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在钻山鼠等人的护卫下,分开人群,朝着县衙方向发足狂奔!李忠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孙秀才也吓得面无人色,抱着那些珍贵的舆图卷宗,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赶。
震天的欢呼在林默被抱走的瞬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百姓们看着县令大人那毫无生气的样子和官袍上的血迹,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化作了巨大的恐慌和担忧。
“县令大人怎么了?”
“吐血了!大人吐血了!”
“天啊!大人是为了给我们找水才…”
“大人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青天大老爷!您要挺住啊!”
欢呼变成了祈祷,变成了压抑的啜泣。无数双眼睛追随着赵铁柱狂奔的背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刚刚找到的水源,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钱府,深宅大院。
钱万贯肥胖的身躯陷在铺着柔软虎皮的太师椅里,听着管家钱福添油加醋、声泪俱下的哭诉,那张保养得宜的胖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中的紫砂壶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老爷!那林默小儿,简首是无法无天!他污蔑我们聚众谋逆!还…还让赵铁柱那个莽夫带着一群刀口舔血的凶徒,把小的们给轰了出来!衙门口那些贱民也跟着起哄…老爷,这口气,不能咽啊!” 钱福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废物!” 钱万贯猛地将紫砂壶摔在地上,碎片西溅!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三角眼里闪烁着毒蛇般的寒光,“一个病痨鬼,几个老弱病残,再加一个莽夫,就把你吓成这样?还带着二十多号人?!我钱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老爷息怒!实在是那林默小儿…他…他像换了个人!那眼神…太吓人了!而且赵铁柱带来的人,绝非善类,手上怕是都沾着血…” 钱福想起赵铁柱那帮人的煞气,心有余悸。
“换个人?” 钱万贯冷哼一声,脸上横肉抖动,“再换个人,他也是个七品芝麻官!在临灵这一亩三分地,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敢查封我的粮仓?断我的财路?找死!” 他眼中凶光毕露,“赵铁柱那个莽夫,仗着几分蛮力,一首跟我作对,正好这次一并收拾了!还有那个李忠老不死…”
就在这时,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老爷!老爷!出…出大事了!”
“慌什么!天塌了不成?” 钱万贯怒斥。
“水…水…城西…城西洼地!出水了!出清水了!” 家丁语无伦次,指着城西方向,“是…是那个县令林默!他带人找到的!喷…喷出来的!好多水!全城的人都疯了!都在喊青天大老爷!”
“什么?!” 钱万贯猛地站起身,肥胖的身躯带倒了椅子,发出巨大的声响。他脸上的暴怒瞬间被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取代!“出水了?在城西洼地?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里几代人挖了多少次?毛都没有一根!他一个醉鬼,懂什么风水地脉?!”
“千真万确啊老爷!小的亲眼所见!水都流成小溪了!百姓们都跪在地上磕头,说林默是神仙下凡!” 家丁哭丧着脸。
钱万贯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水!临灵县最缺的就是水!有了水,荒地就能变良田,流民就会变成劳力!这林默找到水源,无异于在临灵县百姓心中立起了一座神像!这比他查封粮仓的威胁,要大上一百倍!一千倍!
“老爷…这…这如何是好?” 钱福也傻眼了,水源一出,民心所向,再想动林默,可就难如登天了!
钱万贯眼神剧烈闪烁,震惊、愤怒、忌惮、阴狠…种种情绪交织。他猛地一跺脚,脸上露出狰狞:“出水了?哼!出水了又如何?他能找到水,老子就能让这水…变成祸水!”
他一把揪住报信家丁的衣领,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你!立刻去!给我散播消息!就说那水脉是临灵县的龙脉!是祖宗保佑留给钱家的!林默擅自挖掘龙脉,触怒了祖宗神灵,这才吐血遭了天谴!这是大凶之兆!临灵县很快就要大祸临头!快去!找几个机灵点的,混在人群里,给我往死里说!”
“是…是!老爷!” 家丁连滚带爬地跑了。
钱万贯又看向钱福,眼神阴鸷:“阿福,你亲自去一趟郡城!找周郡丞!就说林默在临灵县倒行逆施,诬陷良善(指张茂才),纵容暴民冲击士绅(指饥民围粮仓),更擅自挖掘龙脉,引得天怒人怨!请郡丞大人速速派人下来查办!记住,带上‘诚意’!要快!”
“明白!老爷!小的这就动身!” 钱福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知道这是要动用上层关系了。
“还有!” 钱万贯叫住他,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冷笑,“派人给我盯紧那个出水口!还有那个病秧子县令!他最好…一病不起!要是他还能喘气…哼!这临灵县,有的是意外!”
钱福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钱万贯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城西的方向,虽然看不到,但仿佛能听到那震天的欢呼。他肥胖的脸上肌肉扭曲,眼神怨毒。
“林默…好一个青天大老爷!想靠一口水就翻了天?做梦!这临灵县的天,只能是我钱万贯的天!这水…哼,老子让你有命找,没命用!”
县衙,内室。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破旧的土炕上,林默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吓人,呼吸微弱而急促。额头上覆着一块湿布巾,依旧有细密的冷汗渗出。
李忠守在炕边,布满血丝的老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林默,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布巾,不时替林默擦拭冷汗。孙秀才端着一碗刚熬好的、黑乎乎的药汁,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李…李主簿,这药…大人能喝下去吗?” 孙秀才声音发颤。
李忠叹了口气,满脸愁容:“钻山鼠兄弟说了,大人是心力交瘁,急火攻心,加上身体本就虚弱到了极点,这才吐血昏厥。这药…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他想起赵铁柱抱着林默冲回来时那骇人的场景,心就揪成一团。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铁柱带着一身尘土和血腥气(处理张茂才等人留下的)冲了进来,身后跟着脸色凝重的钻山鼠。
“老李!大人怎么样了?” 赵铁柱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看着炕上毫无生气的林默,虎目含泪。
李忠摇摇头,声音哽咽:“还是没醒…气息很弱…”
钻山鼠上前一步,探了探林默的脉搏,又翻开眼皮看了看,眉头紧锁:“脉象浮滑细弱,元气大伤!这口血吐得太狠了!必须要有上好的老参吊命!否则…怕是凶多吉少!”
“老参?” 李忠和赵铁柱同时一惊。临灵县穷得叮当响,县库里耗子进去都得哭着出来,哪里去找老参?
“城里的药铺…或许有?” 孙秀才迟疑道。
赵铁柱眼睛一亮:“对!我去找!砸锅卖铁也要买来!” 说着就要往外冲。
“等等!” 李忠一把拉住他,脸上满是苦涩,“柱子,临灵县最大的‘济世堂’药铺…是钱万贯的产业。你觉得,他会卖给我们吗?就算有,那价格…”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很明显,钱万贯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卖药救人?就算卖,也必然是天文数字!
赵铁柱的脚步顿住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钱万贯!老子宰了他!”
“不可莽撞!” 李忠死死拉住他,“大人现在这样,你再出事,临灵县就真的完了!”
“那怎么办?!难道看着大人…” 赵铁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色古怪:“李主簿,赵捕头!外面…外面来了好多人!”
“谁?” 赵铁柱警惕地按住了刀柄。
“是…是城西的王婶,还有…还有好多百姓!他们…他们不是来闹事的,是…是来送东西的!”
送东西?几人一愣,赶紧走到门口。
只见县衙那破败的院门外,黑压压地站满了百姓。领头的正是城东那位曾差点失去孩子的王婶。她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清澈的泉水。她身后,无数百姓,有的捧着几个干瘪的杂粮饼子,有的拿着几个鸡蛋,有的抱着一小捆柴禾,有的甚至只是捧着一把刚挖出来的野菜…
他们脸上没有狂喜,只有深深的担忧和期盼。看到李忠等人出来,人群一阵骚动。
王婶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哭腔:“李师爷,赵捕头!我们…我们听说大人为了给我们找水,累得吐血了…我们…我们帮不上大忙,这是刚打上来的泉水,干净的!给大人润润嗓子…还有这点吃的…给大人补补身子…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活大人啊!大人是我们临灵县的活菩萨!不能有事啊!”
“是啊!李师爷!赵捕头!求求你们了!”
“我们只有这些了…都给大人!”
“大人一定要好起来啊!”
无数双充满恳求和担忧的眼睛望着他们,无数双粗糙的手捧着微不足道却重逾千斤的心意。那清澈的泉水,在粗陶碗里微微荡漾,映着百姓们朴实而焦灼的脸。
李忠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唰地流了下来。赵铁柱这个铁打的汉子,也红了眼眶,鼻头发酸。孙秀才更是感动得说不出话。
这就是他们的县令大人,用命换来的民心!
“乡亲们…” 李忠声音哽咽,深深作揖,“老朽代大人…谢过大家了!大人的心意,我们一定带到!大家的东西…我们…”
他刚想说心意领了,东西拿回去,毕竟百姓们自己也艰难。但赵铁柱却猛地开口,声音洪亮而坚定:“收下!都收下!这是乡亲们的心意!也是给大人的福气!大人喝了这水,吃了乡亲们的东西,一定能挺过来!”
他大步上前,双手郑重地接过王婶手中的那碗水,又对身后的衙役道:“把乡亲们的心意都收好!登记造册!这是大人的救命粮!也是我们临灵县的希望!”
衙役们也被这场景感动,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接过百姓们递来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个鸡蛋,一把野菜。
“另外!” 赵铁柱环视众人,声音如同洪钟,“乡亲们!大人找到的水源,是我们临灵县的命脉!赵铁柱在此立誓,必带人日夜守护!绝不让任何人破坏!也请乡亲们相互守望!若有宵小之徒胆敢靠近水源,或散播谣言,立刻报官!我等定将其碎尸万段!”
他这是在借势!借民心之势,震慑暗处的魑魅魍魉!
“对!守护水源!”
“保护大人!”
“谁敢动水源,我们跟他拼了!”
百姓们群情激奋,刚刚因林默病倒而低落的士气,再次被点燃,化为一股团结的力量。
送走千恩万谢的百姓,李忠捧着那碗清澈的泉水,赵铁柱看着院子里堆着的、虽然微薄却无比珍贵的“百家粮”,再回头看看内室炕上依旧昏迷的林默,心中百感交集。
“柱子,刚才…” 李忠欲言又止。
“老李,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赵铁柱目光坚定,“大人用命换来的水,用命换来的民心!不能丢!更不能让钱万贯那老狗得逞!他肯定要搞鬼!水源那边,我亲自带人去守!县衙这边,还有大人的安危,就拜托你和钻山鼠兄弟了!另外…”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孙秀才!”
“小…小的在!” 孙秀才赶紧应道。
“你立刻去!把大人找到水源、累到吐血,以及钱家管家带人围堵县衙、意图谋逆的事情,还有钱万贯囤积居奇、见死不救的恶行!原原本本,给我写出来!写得越详细越好!然后多抄几份!找可靠的人,送到邻近的县,尤其是那些有读书人、有说书先生的地方!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临灵县有个为民请命、累吐了血的青天大老爷!也知道钱万贯是个什么货色!” 赵铁柱不懂朝堂争斗,但他懂江湖,懂舆论!他要造势!用民意,给昏迷的大人,筑起一道无形的保护墙!
“妙啊!” 李忠眼睛一亮,这莽夫居然也有如此急智!“对!就这么办!让舆论压死钱万贯!让郡城的人想动大人,也得掂量掂量!”
“小的明白!这就去写!保证写得明明白白!” 孙秀才也激动起来,感觉自己终于能帮上大忙了。
安排完毕,赵铁柱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林默,对钻山鼠沉声道:“兄弟,大人…就拜托你了!我去守水源!老李,县衙和粥棚,你多费心!”
“放心!” 李忠和钻山鼠重重点头。
赵铁柱挎上腰刀,大步流星地走出县衙,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城西水源的路上,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县衙内室,重新安静下来。李忠小心翼翼地用布巾蘸着那碗百姓送来的泉水,轻轻着林默干裂的嘴唇。钻山鼠则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开始尝试用自己粗浅的针灸之术,为林默梳理紊乱的气息。
时间一点点流逝。夕阳的余晖透过破窗,给昏暗的内室染上一抹凄艳的橙红。林默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呼吸微弱得让人心焦。
李忠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人在大声叫嚷着什么。
“怎么回事?” 李忠皱眉,正要起身去看。
一个衙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煞白:“李…李主簿!不好了!外面…外面有人在传谣!说…说大人挖的是龙脉!触怒了祖宗神灵!所以才遭了天谴吐血!还说…还说临灵县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现在…现在外面好多百姓都在议论,人心惶惶!”
“什么?!” 李忠如遭重击,猛地站起身,气得浑身发抖,“无耻!卑鄙!这…这定是钱万贯那个老匹夫搞的鬼!” 他瞬间明白了赵铁柱之前借势的深意,也明白了钱万贯的反扑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毒!
谣言!杀人不见血的刀!尤其是在这刚刚找到希望又面临绝望的时刻,最容易蛊惑人心!
“李主簿…怎么办?” 衙役六神无主。
李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此刻绝不能乱。他看着炕上昏迷不醒的林默,又想起外面那些刚刚送来“百家粮”的淳朴百姓,一股强烈的责任感涌上心头。
“去!告诉所有衙役和留在县衙帮忙的百姓!” 李忠的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决断,“有人不想我们活!不想大人活!他们在造谣!在放毒!谁信了这谣言,谁就是中了钱万贯的奸计!就是在把大人用命换来的活路亲手掐断!”
“水源是大人呕心沥血找到的活命水!不是龙脉!大人吐血,是累的!是气的!是被那些贪官污吏、为富不仁的蠹虫给逼的!告诉所有人!守护水源!守护大人!就是守护我们自己的活路!谁敢信谣传谣,就是临灵县的罪人!”
“另外!把孙秀才写的东西,立刻找人送出去!快!”
“是!” 衙役被李忠的气势感染,大声应命,转身跑了出去。
李忠重新坐回炕边,看着林默毫无血色的脸,紧握着他冰凉的手,低声喃喃,像是在对林默说,又像是在对自己打气:
“大人…您放心…老朽这把老骨头还在…柱子兄弟也在…还有…还有那么多念着您好的百姓…这临灵县的天…塌不下来!您一定要…挺住啊!”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渐渐笼罩了破败的临灵县城。城西水源处,篝火熊熊,赵铁柱和他带来的汉子们如同钉子般守在那里,警惕的目光扫视着黑暗。县衙内外,人心在谣言与真相之间摇摆、挣扎。而内室炕上,林默的生命之火,如同风中的残烛,微弱地摇曳着。
暗流,在临灵县的地表之下,在人心深处,汹涌激荡。这场围绕着水源、围绕着林默性命的无声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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