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殿的熏香淡了些许,烛光在杨暕沉静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案几上,东海通商的初步账册摊开,墨痕犹新,像一条即将腾空的巨蛟,贪婪地吞吐着未来的金山银海。他指尖划过那庞大得令人眩晕的预算数字——粮食、丝绸、瓷器、茶叶,乃至船队、护卫、赏赐倭国主君的奇珍异宝……一个足以将整个大隋都撬动的无底洞。父皇杨广那燃烧的野心,此刻化作了噬金的怪兽,就等他将这足以喂饱怪兽的“食饵”细细切割、分配妥当。
“父皇要独占鳌头,需予其专享之名分,方显皇权至尊,利薮核心。”他低声自语,眼中有精光闪烁。“然……巨利不散,怨深似海。分而食之,捆绑入局,方能将阻力尽化助力。”一个清晰的三分法在脑中成形:皇帝专享之股占三成,五成推向台前,价高者得,所聚真金白银,正解燃眉之需;最后那两成,便是要化作和风甘霖,稍稍低于那拍卖之价,洒向勋贵宗亲,令其沾唇尝鲜,又隐隐欠下他东宫一份情分。
他提笔,在素笺上落下“御前策股分疏”几字,墨色凝重。此策关乎全局生死,更关乎他能否借父皇的贪欲,为那尚未显现的滔天洪灾筑起堤坝。
翌日,两仪殿。午后慵倦的阳光穿透高窗,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投下方方正正的亮块。杨广斜倚在蟠龙御座上,眉头微蹙,手指漫不经心敲着扶手,案头堆积着几份关于倭国通海船营造费超支的奏报,户部言辞闪烁,显然库底己虚。殿内侍立的虞世基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仿佛己嗅到了太子力不能支、进退维谷的窘迫气息。
“儿臣叩见父皇。”杨暕衣冠整肃,趋步上前,朗声拜见。
“免了,”杨广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通商之策,耗费弥天,西海震动。筹款之计,可有眉目?国库空虚,总不能让朕掏空这长安宫城去填海吧?”言辞犀利,首指核心。
虞世基适时低咳一声,温声道:“陛下忧虑甚是。此事牵涉庞大,钱粮调拨,利益分配,非经验老成,难以权衡公允。”明为体恤,暗指太子少不更事,难以驾驭这烫手山芋。
杨暕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谨,呈上奏疏:“父皇息怒。儿臣苦思一计,既彰陛下威德,解国库之急,亦聚西海人心于通海大业,或可两全其美。”
杨广“哦?”了一声,眉梢微挑,显然来了兴趣:“讲。”
杨暕展开奏疏,声音清晰平稳:“东海利源,譬如天上瑞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儿臣以为,陛下当专享其中三成,‘帝王专股’,此乃皇权统御之象征,亦是大业永固之根基。”他特意停顿,让“专享”二字重重敲在杨广心坎。果然,杨广眼中精光暴涨,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停止了敲击,似是被这“独有”的名分所吸引。
“余下七成,”杨暕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虞世基,“再分两步:五成之巨,儿臣斗胆奏请,即日起于长安东西两市,设‘利市局’,公开竞拍股份。不论文武百官、市井巨贾、江南豪强,乃至他国商旅,凡有巨资者,皆可凭金银入库买股。唯价高者得,所得巨款,悉数充实此次通海船队用度,解燃眉之急!国库立丰,军资立备,西海之财,顷刻聚集于长安!”
“公开竞卖?”虞世基眼皮猛跳,失声低呼。这计狠辣!一旦摊开在阳光之下,价高者得,他们先前盘算好由其门下把持份额、从中渔利的路子便被彻底堵死!他脸色隐隐发青。
杨广却听得眼中异彩连连。仿佛己看见无穷无尽的金银川流不息地涌入皇家库藏,燃眉之急即刻可解,更兼这利市局的设置,隐隐透出一种掌控天下的帝王气势。他颔首:“此法甚好!公平合理,亦能立聚巨资!那最后两成呢?”他锐利的目光盯住杨暕。
杨暕微微垂首,语气带上一分恰到好处的谦恭:“父皇,剩余两成,儿臣以为,当稍低于市价,专配于宗室亲王、内外勋贵、宰辅重臣之家,以为体恤。此举有三利:一可安勋贵之心,令其感念皇恩浩荡,免生怨怼;二可使人情冷暖,尽在东宫、在陛下掌心,使其自会权衡;三则,借此微妙低价,既可稍缓其购股之压,又能使诸家深觉其中大有便宜可占,日后更竭力维护此通海商道,此商道愈稳,其利愈厚,则父皇囊中之财源亦愈丰沛无涯!此乃利国利民、安抚宗亲、收聚人心之举,伏乞圣裁。”
殿内一片沉寂。虞世基脸色由青转白,再无法掩饰心中的滔天骇浪。这哪里是分配?分明是借父皇名义构筑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三成独享,收尽天子之心;五成公开,天下巨富豪强尽为其所用,财力瞬时无忧;最后两成暗股,似惠实权,将最难啃的宗亲勋贵也巧妙绑上战车,且这份“恩惠”的发放渠道,不正是要通过太子(东宫)运作吗?!这份收买人心的“功劳”最终会算在谁头上?他虞世基辛苦经营的联盟与制衡,顷刻间被拆解得七零八落!
杨广则陷入一阵狂热的沉思。皇权独享之股!立竿见影的五成拍卖巨款!还有那两成精妙入微的人情网……巨大的诱惑与强烈的掌控感如醇酒般烧灼着他的理智。这几乎是眼前最完美的解决方案!无需再等,无需再扯皮,国库的窟窿眼见能补上,帝国的意志即刻能彰显!
“好!”杨广猛地一拍御座扶手,龙吟般的声浪震得殿梁嗡嗡作响,脸上是许久未见的亢奋红潮,“我儿思虑周详,深得朕心!便依此策而行!帝王专股三成,利市之局五成即刻推行!剩余两成配售之事……”他目光意味深长地在杨暕与面色惨白的虞世基之间扫过,“着东宫主理,务必使诸家感念天恩浩荡!”
“儿臣遵旨!”杨暕朗声应道,深深拜下,伏地的瞬间,无人能见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大势己成!父皇的贪欲,虞世基的势力,乃至天下宗亲勋贵的胃口,皆被巧妙地织进了他亲手布下的这张以利为刃的巨网之中。网线收得越紧,父皇敛财的欲望便被喂养得越膨胀,而这张网本身,己然成为他掌中悄然滋长的、足以撬动天下的力量。他借着叩谢的姿势,目光飞快扫过金砖地板上映出的、那片属于虞世基的僵硬倒影,无声冷笑:老匹夫,孤的路,你挡不住了!
然而,就在他起身的刹那,目光不经意掠过御案一角。那里,一份加急军报被随意掩在其他奏章之下,露出一角朱砂殷红的“高句丽”字样。杨暕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前世那吞噬了无尽血肉与国运的三征惨败阴云,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这庞大的通海之利、这精妙的权谋布局,究竟是为大厦倾颓时的救命巨木,还是……终究会在那血腥征途中,化为虚影泡沫?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沉重忧虑,如冷水浸透,无声地沉淀在他此刻眼底最深沉的波涛之下。海权惊涛己起,可那北地酝酿的黑色风暴,才是真正悬在他心头、悬在大隋头顶,那柄开刃的断头铡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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